两 种 吃 肉 的 人　　

　　

眼下，在中国的大地上，从南方到北方，从城市到乡村，又正在上演着一出场地舞台虽然不同，但其情节却大同小异的剧目。这个剧目，大约创作于十多年前，而今则已渐渐成为保留剧目了。这个剧目的名字就叫做“送温暖”。被送的对象是城市和乡村的那些不送则年不好过的贫困户。剧目的导演是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登台表演的，主要是政府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和基层干部，同时常常还有其他人员参演。这个剧目上演的集中时段是每年的元旦过后，春节之前，尤以春节之前的十天半月最为集中。每到这个时段，上述演员们就开始忙碌起来，东奔西跑地为贫困户们“演出”。　　

作为这出戏的高潮情节，是每到春节将临之时，各级党委常委和其他几大家的领导们的出场。这时，他们的身影就要集中地、频繁地出现在电视、报刊等各种新闻媒体上。此种情况的出现，表示这一年的这出戏的高潮已经到来。领导们的此举，常常被新闻媒体冠以“用实际行动落实三个代表”，“心系困难群众”等种种美丽动听的名称。　　

而在每年的集中“送温暖”活动之前，常常还有一个包括党政机关干部在内的、某些居民们也自愿参加的“献爱心”活动。所献之“爱心”，有钞票，但更多的是棉袄、棉被、其他的衣物、小型家庭用品等。就所献“爱心”的物品的成色而言，上边要求是八成新，但实际上许多人捐献的东西连三成新都不到，仅仅是能穿能用而已。有些人很乐意献出这样的“爱心”，这首先是出于他们对贫困者的真诚的同情心，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家中正有这样弃之可惜、留之无用的物品，把它们捐献出去，为救济穷人尽到了一份义务，又清空了自家的箱子和柜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这些东西一旦送到了穷人们的手里，常常真的成了“温暖”；如果他们中有人因此而说出一些感谢党和政府的话，那目的就算达到了。　　

“送温暖”的所送之物，除了这些民间所献的“爱心”物品外，还有由政府出资集中购买的“爱心”物品。因为政府的“爱心”常常都是五种物品，每种物品的份量也一般都是“五”，所以通常统称为“五个五”，如五斤肉，五斤鱼，五斤红壳鸡蛋，五斤食用油，五十斤大米等等。比如，离我的住所不远处就正有两三个这样政府“爱心”的集中发放点，所发之物就是这样的“五个五”。　　

等到把这些“爱心”物品都发放完毕了，领导们按照有关部门的安排该走访的群众也走访过了，该作的秀也作了，该出的采也出了，这一年的这个剧目就算是上演完了。尔后，就是剧组的临时解散，演员们各自回家去过自己的、比起这些穷人来物质要丰盛得多、档次在高级得多的新年。等到下一个年度的同样时段到来时，这个剧目将重新一次地上演。如此周而复始，至于是否将会有穷期？则是不得而知的。　　

穷人们领到了这些被送来的“温暖”和“爱心”，比如说“五个五”，太穷的人家，人口又不忒多的，为了节省，就只用它们来过年，不再增添什么；人口比较多，不增添一点东西实在不行的，就自己舍个已再增添一点点鱼肉之类。有了这“五个五”，极少数幸运的人家还能分到百儿八十元的慰问现金，这个年总算是可以“温暖”地过去了。从这个角度说，这一年一度的“献爱心，送温暖”活动，的确要算是当局的一项“德政”。把这样的“德政”说成是贯彻和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那似乎也是很恰当、很说得上的。 　　

以上说的是现今中国的一种人群，即依靠政府的救济才能吃肉的人群。这样的穷人到底有几多呢？据不久前公布的统计数字，“到2004年底，我国农村中没有解决温饱即生活在年人均收入668元以下的贫困人口有2610万，生活在668元至924元之间的低收入贫困人口有4977万。两项合计7587万人，加上各种突发性因素，在实际工作中建档立卡需要政府帮助的贫困农民总数近1亿人。另外，城市中需要给予最低生活保障补助的有2000多万人。这个数据说明，我国仍然有1．2亿人口生活困难，需要政府补助才能度日。”（新华社　2005年12月20日　电讯）这就是说，像这样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元，需要依靠政府和他人献出“爱心”才能在过年时吃上一点点肉的人，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0%。至于人均年收入虽然达到或者超过924元，然而在各方面的高物价下，在“新的三座大山”的沉重压迫下，仍然处于贫困状态的人口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人群至少是上述贫困人口的倍数。这些人因为不在贫困线下，是得不到政府所送的“温暖”的。他们必须省吃俭用才能度日，同样是不能随便就可以买肉吃的。　　

除了上述人群以外，在现今的中国，与之相对立的还有另一种人群。关于这种人群，上个世纪80年代各级各类新闻媒体、某些领导干部、某些宣传干部常常都爱说一句话，即“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当时这些人这样说，是为了证明改革政策的正确和成就的极其巨大：你看，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使得全国的人民“端起碗来”就可以吃肉了。同时，这样说也是为了打击那些所谓“思想僵化半僵化”的人：你看，尽管现在“端起碗来”就有肉吃，可是你们却得利不说好，甚至于还要骂娘。关于这个说法是多么地不符合当时的现实情况，甚至于连今天的情况都极其地不符合这一点我们且不去说它，这里我只是借用这句话中的说法，把这另一种人称之为“端起碗来就可以吃肉”的人。这是一些富裕与超富裕的人。这样的人现在有多少呢？对此，官方没有公布统计数字，从新闻媒体所反映的数字来看，全国大约有1000万，约占总人口的1．3%。也就是说，在今日之中国，每100人中，有1．3人是可以“端起碗来”就有肉吃的。　　

其实，说这约占总人口1．3%的人“端起碗来就可以吃肉”的这种说法并不合乎他们的实现情况。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般的肉，比如上述政府作为“爱心”发放给穷人们过年的那样低等的肉，以及那样低等的鱼、红壳的鸡蛋、下等的食用油、粗糙的大米，他们是不屑一顾的。“食不厌精，烩不厌细”这句古训，是这些富人们的生活的真实写照。而今中国富人们的生活有多奢华，穿着有多阔气，饮食有多讲究，生活有多排场，一般的人是难以想象的。　　

面对此种绝然对立的局面，有人又重新搬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来形容当前中国社会的现实。据我看，这样的说法虽然很刺耳，很难听，改革的推行者、受益者和卫道士们是绝对地不能承认和接受的，但却是并不为过的；因为社会中就确有不少这样的实例存在。比如说吧，早两年就有一位云南青年农民工被活活地冻死在哈尔滨的街头。只要把今日中国极少数富毫们的穷奢极欲的生活与广大群众艰难拮据的生活加以比较，就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某些卫道士们极力地想要否认这样的现实，其实那是徒劳的。我想，这大概就是中央提出要“建设和谐社会”的真正的原因吧。但愿没有两极严重分化，没有贫富悬殊的“和谐的社会”能够早日建立起来。那样的话，本文开头所说的那种临时抱佛脚式的，旨在安抚人心、避免矛盾激化从而影响大局稳定的所谓剧目就可以不再上演了，至少是可以不再如此年复一年地、大规模地上演了。社会因之将要比现在稳定得多，广大百姓和各级领导们的节日也都将过得更加安稳和舒心。那该多好哇！

2006年1月21日（　腊月二十二日　）写

　2009年1月23日（腊月二十八日）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