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诗歌》集(中)
《工人诗歌》集(中)
沉戈 辑
吴季的诗三首
《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苦雨浇淋着大地。
他们集结在铁门前,他们呼号,他们唱。
他们是谁?颤抖的双肩警惕的眼神,
他们勇敢的声音能传出多远——
是疯人的遗嘱,每天把我们撕碎一点点。
每天的劳作把地狱掘得更深。
每一次呼喊,都用深深的苦痛来造成。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是多么昂贵的政府,爬满了蛆虫的
尸身,一场风暴统治着悲伤的流域!
每一个微笑都是摧毁,都是震慑,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我客居过的每颗星球都挤满孤单的人,
直到有一天突然潮水般的怒吼喊出了正义……
当脚步疾驰过昔日战斗的地方,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那是不可阻挡的渐增的反抗。
那是,在工业的硝烟中应声仆倒的人,
是一个肩挨紧了另一个肩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苦雨浇淋在东方的海岸。
黑夜,冷漠,揪紧的心。
这些未来的希望,这些
无望的人!他们集结在马路上,他们呼号,他们唱——
《新闻价值》
你辍学,让弟弟能够继续读下去
你在家帮忙父母亲种地
今年收了几千斤粮食,卖不到几个钱
你纳闷,为什么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得癌症
你盘算着过完年就出门打工
你走在霓虹灯下心里面很清楚
这繁华,根本不关你的事
直到今天,你还没找到工作
但你的痛苦,说来说去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你险些进了一家黑工厂
你找到一份工作,薪水不高先慢慢做吧
他们还动不动罚你的款
你拧镙丝的速度赛过《摩登时代》里的卓别麟
你忍不住打了个盹被阿头逮个正着
他们说现在不好招人,不让你辞工
要走就得搭上两个月工资
你站在宿舍阳台上,望着通向你家乡的列车和铁轨
但你的痛苦,说来说去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一天比一天逼近的婚龄让你苦恼
你想了又想,爱情怎么会是
一件让人又渴望又绝望的事啊
在刚刚挂断的电话里爸和妈
轮着催你:过年相亲啊
年底要完婚。你的头开始大起来
而且,他们怎么也不同意你跟
那个人好下去你的心越想越痛了
但你的痛苦,说来说去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你结婚了,肩头一下子重起来
你生了个胖娃娃,是带在身边,还是留在家里?
本来就不多的工资里竟然有一张还是假币!
你存了些钱想回家做点
小生意可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你被拖欠了三个月工钱
你在想应该找劳动局投诉呢还是去爬楼顶
你的堂哥,在一次不起眼的矿难中死去
但你的痛苦,说来说去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你每天干10个钟头,12个钟头,16个钟头
你贫血,你肩周炎,你腰椎间盘突出
你大口大口呼吸着有毒化学品
有时你突然要独自对付某个不加班的
白天和黑夜的寂寞
你的手被机器轧伤了
没钱治,老板也不理你
你的父母为此花光了所有积蓄
但你的痛苦,说来说去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他们逼你交几十块治安费、卫生费
他们抓你到派出所、计生办
要查你的暂住证、准生证……
食堂里的饭菜真难吃,没营养,又没有油
无论如何今年要回一趟家虽然
这得花掉两三个月的收入……
你一只手按着酒瓶子对我说:
“有些时候,我真想找个人来聊一聊……”
“可说来说去,你的痛苦真是
一点儿新闻价值也没有……”
《向韩国农民致敬》
向劳动者致敬!
向光明的新世界致敬!
向勇于抗暴的
韩国农民致敬!
向蔑视法律和警察
用激越的锣鼓声
扭紧香港高官眉头的
韩国农民致敬!
向整齐的队列,雄壮的
脚步声和口号致敬!
还有你们的歌声
你们的舞蹈——
啊,人民是多么美!
向你们的团结精神致敬!
向你们严格的纪律
那是你们自己
抗争者的纪律啊!
维多利亚港的水有多冷
你们勇敢地游向前
拉开横幅……向你们
无穷的创意
和刚毅的表情致敬!
向你们摔在报纸
电台评论员和学者
脸上清脆的耳光致敬!
向你们,男子和妇女,致敬!
向劳动者致敬!
向新世界的曙光致敬!
由于的诗一首
《青果巷》
在C城你不知道青果巷
就不是地道的C城人
八十年前
有人将资本从欧美搬回来
开办纱厂
使C城有了最初的民族工业
还是八十年前
有人将资本论从俄国搬回来
在C城及以外的地方
传播马列主义
那时我祖母还是少妇
侍弄着几个绕膝的儿女
有时在邻家打打骨牌
她的丈夫是一位服装师
在C城小有名气
他们都住在青果巷
应该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许偶尔打个招呼
也许向来熟视无睹
办纱厂的人生意越来越大
有了一分厂 二分厂 三分厂
传播马列主义的人名气越来越响
《中央日报》都登上了他的通缉令
服装师的手艺越来越高
只是他不明白生意为什么更加难做
有一天早上 服装师的妻子
去警署讨回被借的骨牌
却发现警署已经打烊
青天白日换成了五星红旗
这可是几十年头一遭
她急忙回家告诉服装师
服装师训斥道 真是妇道人家
骨牌算什么 改朝换代了
办纱厂的人 厂没有了
传播马列主义的人 头没有了
服装师却多了一顶“小业主”的帽子
青果巷没有了从前的热闹
过了许多年 办纱厂的后人
从国外捐资百万
在C城重修一座颓塌的宝塔
没有人问为什么 却有
许多人来登高望远
过了许多年 C城政府筹资百万
为传播马列主义的人建一座纪念馆
每年都有人来参观 也有些人
看看门票价格就转身走了
服装师的帽子戴了几十年
一下被摘掉 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的妻子却还习惯地念叨起
那副有借无还的骨牌
又过许多年
服装师的孙子来到C城
试图考证八十年前发生的故事
却发现青果巷早已徒有虚名
宽阔的水泥大道中间
有一行平平仄仄的石径
是青果巷残留的惟一真迹
明天朔的诗三首
简历:明天朔,真名魏伟,山东肥城人,1968年生于福建。
《矮个子女工》
一块纤弱嶙峋的青石
靠近铁器
融入工厂的时间
劳动就是她美丽的生活
她多么瘦小
米黄色的着装遮掩过膝盖
帽沿贴近鼻梁
她站得笔直
仔细聆听传输皮带的转动
她的话语太少
她的沉默只与庞大机群
心领神会
风雨在摩擦工业的齿轮
刻画出
她的勤恳她的执着
《黑色矿工》
——读一幅画有感而发
煤是黑的,咱们的肌肤是黄色的
矿井是黑的,那里面的灯光
应该比咱们的眼睛还暗
煤是黑的,咱们在井下一起黑了
矿井是黑的,咱们在里面
应该比灯光还亮
煤是黑的,咱们的肌肤也是黑的
这是大地深层的颜色,也是咱们
生存的色彩
矿井是黑的,可咱们的心里明亮
煤矿没有眼睛,而咱们的目光
始终穿越了黑暗
咱们的头部就是一块煤
咱们的身躯就是一座煤矿
咱们的黑在阳光里,就是一朵无色花
可以有月亮
有星星
有在夜空上的无限遐思
虽然,许多人还看不懂咱们的黑色
虽然,咱们宁愿可以或者可能
放弃这黑色
《噪音之亡》
噪音,仍像喉咙
在发炎
如街尾处闲坐着两三个老头
时常沙哑的咳嗽
一伙头戴安全帽的技工
擦 他的身边而过
向户外
那绿色深处走去
其实,噪音的粗气
是挣扎
也是竭力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沉默
听,他的巨响
分明是在接受死亡
技工们,以高效率的速度
返回
他们的帆布袋里
竟是大把大把的宁静
噪音微笑
那粗糙的目光
手掌般,拍拍
这些悄悄的因素
很深情
条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