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十六 阿尔卡蒂奥一世之死
上回书说阿尔卡蒂奥一世在行刑时救下了奥雷里亚诺上校,上校逃走一年后,阿尔卡蒂奥一世和丽贝卡搬进了阿尔卡蒂奥二世建起的房子。没人知道他阻止行刑的事。新家坐落在广场最好的一角,掩映在一棵巴旦杏树的浓荫里,树上足有三个知更鸟的鸟巢。一扇大门迎送访客,四扇明窗承接阳光,他们就在这房子里安下热情好客的新家。丽贝卡旧日的女伴,包括摩斯科特家四个尚未出嫁的女儿,重新聚在一起刺绣,就像数年前在秋海棠长廊里一样。
阿尔卡蒂奥一世继续享受掠夺来的土地收益,他的所有权已得到保守党政府的承认。每天下午都可以看见他骑马归来,扛着双铳猎枪,带着猎狗,一串兔子挂在马鞍上。九月的一天下午,眼看暴风雨迫近,他比平时提前回了家。他到饭厅和丽贝卡打过招呼,把狗拴在院中,又将兔子挂在厨房准备晚些时候腌起来,随后去卧室换衣服。丽贝卡事后声称丈夫进卧室时自己正在浴室,丝毫没有察觉。这一说法难以令人信服,但又没有更可信的其他说法,另外谁也想不出丽贝卡会有什么动机谋杀令她幸福的男人。这也许是马孔多唯一从未解开的谜团。
阿尔卡蒂奥一世刚关上卧室的门,一声枪响震彻全屋。一道血线从门下涌出,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起伏不平的便道径直向前,经台阶下行,爬上路栏,绕过土耳其人大街,右拐又左拐,九十度转向直奔布恩迪亚家,从紧闭的大门下面潜入,紧贴墙边穿过客厅以免弄脏地毯,经过另一个房间,划出一道大弧线绕开餐桌,沿秋海棠长廊继续前行,无声无息地从正给奥雷里亚诺三世上算术课的阿玛兰妲的椅子下经过而没被察觉,钻进谷仓,最后出现在厨房,乌尔苏拉在那里正准备打上三十六个鸡蛋做面包。 “圣母在上!”乌尔苏拉喊了起来。 她沿着血流溯源而上,穿过谷仓,经过秋海棠长廊—奥雷里亚诺二世正在那里念诵三加三等于六、六加三等于九—又穿过饭厅和一个个房间,径直走到街上,先右拐再左拐到了土耳其人大街,忘了自己还穿着烤面包的围裙和家居拖鞋,来到广场,走进一户从未登过门的人家,推开卧室的门,险些被火药燃烧的气味呛死,发现阿尔卡蒂奥一世趴在地上,身下压着刚脱下来的靴子,这就看到了血流的源头,而血已不再从他右耳流出。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伤口,也没找到凶器何在。另外也无法除去尸体上呛人的火药味。最初用丝瓜瓤蘸肥皂洗过三遍,然后先用盐和醋、后用草木灰和柠檬汁擦拭,最后浸到一桶碱水里泡了六个小时。经过反复揉搓擦洗,他身上的刺青花纹开始退色。他们不得已想出一个极端的方案,加入胡椒、莳萝和月桂叶用小火煮上一整天,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不得不即刻下葬。他们用一口长两米三、宽一米一,内部以铁板与钢栓加固的特制棺材将他密封下葬,但仍然在一路经过的街道上留下了气味。尼卡诺尔神甫的肝部肿胀紧绷如鼓,他只能在床上为死者祈福。此后数月,虽然为坟墓砌起层层护板,在其间撒上压实的灰土、锯末和生石灰,墓园依然飘荡着火药味,直到多年以后香蕉公司的工程师在坟上浇了一层水泥,那气味才消失。从尸体被抬出的那一刻起,丽贝卡就紧闭家门,过上了活死人的生活。她将自己包覆在高傲的厚壳里,尘世间的一切诱惑都无法将其打破。
条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