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出大老板，要么出大事”
王孔瑞

　　“他一来说要搞文化公园，后来变成了搞房地产卖钱，现在要把我们赶走，推掉寺庙里的厕所，然后堵掉了我们的山门去路”
　　困惑中还没有看明白“富姐神话”是如何“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情节，“又一个东阳老板”贾云出事了。
　　
　　“低调”的富豪
　　
　　就在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吴英等8名犯罪嫌疑人被浙江省东阳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前两天的2007年3月14日，因涉嫌“严重串通投标”犯罪行为被当地警方通缉的贾云在浙江诸暨落网。
　　之前，当地坊间盛传“干掉”吴英，“放掉”贾云。民间的说法是，吴英有靠山没有后台，而贾云有靠山还有背景。
　　被贾云以高墙围住的1000亩南山文化园地块，此时还挂着一条“热烈欢迎市人大建设局领导光临指导”的褪色横幅。
　　走进水岸坡地，一栋栋洋楼别墅已经覆盖了曾经一片荒野和1800座墓地。身穿制服的保安到处走动，警惕的眼神不断向记者投来审视的目光。
　　2007年3月7日下午两点多，售楼处经理王某慌里慌张跑到前台，召集几个售楼小姐说：“以后谁来问起房子，你 们就说已经没有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时间都好久了，现在忽然说这个地块有问题了，我们都搞不清楚，我们也是四证齐全的呀!”据售楼处工作人员介绍，金罗马一期别墅区(明星苑)推出的154套马上就要交付，均价在500万左右，二期配套区只有十来套，大概要800多万。“我们老板(贾云)很低调的，他今天如果在的话，肯定会亲自带你们看样板房。”
　　售楼小姐热情主动地将两本印制精美的“金罗马皇家森林别墅”楼书送给客人。所谓的楼书上，“布满”了“低调”老板贾云与国家领导人及众多明星的合影，图片说明标注让人感觉“这老板真的‘了不得’”。
　　“见过自恋的人多了去，没有见过比贾云更自恋的。”在上海某酒店聚会的几个浙商看过贾云的画册后自叹不如。
　　
　　
　　风生水起灵山寺
　　
　　“我们灵山寺已经15年(历史)了，贾云来这里才5年。他一来说要搞文化公园，后来变成了搞房地产卖钱，现在要把我们赶走，推掉寺庙里的厕所，然后堵掉了我们的山门去路”。在灵山寺做佛事的香客陈老太太是大明堂村民，她告诉记者，本属村里所有的这个地块，自贾云来了以后，“灵山寺就一直不安宁”。
　　李成朝法号释刚如，兼这个寺庙的“非法住持”。由于当地民政部门一直不予登记，所以他成了坚守阵地的唯一和尚。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着近年来来寺庙敬香的重要客人和发生的“不安定”事件——
　　2004年农历10月18，8点15分，挖掘机开进寺庙推倒灵山寺的公共厕所；
　　2005年农历正月15，功德箱被盗；2005年农历5月初一到初四晚上有人用石块打破琉璃瓦、蜡烛棚玻璃；
　　2005年农历5月11，有人用胶水胶住大门门锁；
　　2005年农历2月25，贾云亲自来拆灵山寺；
　　2005年农历2月27下午，吕某、马某等四名打手来寺庙威胁拆寺；
　　2005年农历2月29，马某冲进寺庙，炊事员陈星光被打；
　　“贾云敢来灵山寺封山门堵厕所，不就堵了自己的后路吗我是出家人，什么也没有，我连自己的家庭都放弃了，我害怕他什么呢当然我们这个寺庙没有经过批准，批准了是国家的财产，没有批就是大家的财产。哪里有和尚去给领导烧香的呢我坚决不去，反正待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舔了舔手指，继续翻过一页，释刚如的手指落在“2004年农历11月7日东阳市委书记汤勇来寺庙敬香”上。此前，汤勇因2005年画水群体性事件受到党内严重警告被调任浙江林学院党委委员、副书记。
　　据吴宁街道大明堂村原党支部书记张荣贵介绍，建造“南山文化园”是汤勇在任时的决策，而贾云推选为人大代表的选区就在吴宁街道，在贾云被限制自由之前，贾云副手曾亲自登门做老支书的工作，希望他多多支持并允诺事成后送他十条中华香烟。
　　“贾云不敢送东西给我，他通过村委会的某领导带话给我”。两会前夕，贾云派很多人到村里挨家挨户送纸拉选票。“偷偷地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全是贾云照片文章的《皮卡王作集团》。”张荣贵说。
　　
　　招商后遗症
　　
　　2003年8月4日，皮卡王集团以9810万元竟得了东阳市这块近760亩背靠笔架山，环抱元宝湖的风水宝地。时隔4年，东阳当局发现皮卡王集团“串通投标”，对贾云采取措施。
　　《瞭望东方周刊》获得一份2002年9月5日，由东阳市人民政府代市长(法人代表)陈丰伟与贾云为法人代表的甲乙双方，签署《东阳市南山文化产业园开发建设协议》。
　　材料显示，该份合同的依据是，2001年9月4日，中共东阳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纪要和2001年7月4日市政府常务会议纪要精神。
　　2002年12月12日，市政府举行“南山国际文化园详细规划论证会”。
　　2002年至2004年，该项目连续3年被东阳市政府确定为“重点工程”。
　　2002年，总投资1．5亿元的南山文化公园由“建设局和皮卡王集团”共同建设，并开始“进行规划验证，完成土地征用和地形测绘等前期工作”。
　　2003年，项目提出“完成部分景点工程建设”的目标。
　　然而到2004年，该工程目标突变为“完成金罗马广场、明星园榜样别墅和园区配套二期征地”。当地村民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说，当时镇里说来搞文化公园，我们乡下有了公园了那是相当好!我们吴宁街道和大明堂感觉就是城里人了。
　　东阳市人大几位常委对本刊记者说，市里出让南山地块的初衷是要做文化项目而不是纯粹的商业开发。皮卡王公司网站介绍也称，“面积达760亩、以影视文化为主题的‘南山文化产业园’开设影视拍摄基地、酒店、明星俱乐部等项目”。
　　本刊记者从东阳市国土局查到，分两次签订的“东国土让国字(2003)第499号”与“东国土让国字(2004)第243号”合同中，都明确注明该地块用途为“居住用地”。第二天，这份关键材料被警方“秘密”调走。
　　当地村干部说，如果不是贾云说谎，那就是东阳市政府造假。本刊记者在当地采访了解到，不少机关干部和人大代表都在怀疑“更改用地性质”，但事实上，记者找不出合同条款内容中皮卡王集团在什么地方毁约或做了手脚。
　　“的确是签订协议在先，挂牌土地在后。”皮卡王集团公司总裁助理陈庆龙对记者说。
　　“根据白纸黑字的协议这个地块就是给贾云的，但是2003年全国土地市场清理整顿，经营性用地需要招拍挂，市政府也就同意以规范用地的方法来重新补挂。”东阳国土局地产所的傅为民所长也证实了项目的用途是“居住用地”。
　　“光这地块就发出了三次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公告。这都是为了配合皮卡王，从软指标上进一步约束，使得该地块只能归其囊中。”当地一人大干部透露，当时相关领导还帮助贾云找企业做工作配合项目成功‘竞标’。”
　　2003年，东阳市6名人大常委曾联名向市政府及有关单位提出质询，要求对该地块的出让作出解释。“这是东阳市历史上第一份常委联名的质询案，但还是不了了之。”牵头的人大常委陈天贵向记者叹息。
　　
　　拿下贾云
　　
　　一位在东阳宣传部门工作的干部对《瞭望东方周刊》透露，“干掉吴英是市里‘蓄谋已久’的事情，放掉贾云的说法没有道理啊，不然还通缉他干吗贾云对政治太有热情，玩过了，也会成为问题，关键是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和关系问题。”
　　2007年2月3日，贾云在吴宁街道办事处以“超生”的问题被带走。“贾云从‘进去’到‘出来’的20多天，宾馆伺候他的生活，贾云完成了一份特殊的作业。”知情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此时，正值东阳市人大政协“两会”隆重召开。
　　贾云在“规定地点”完成的“作业”是一份“请辞人大代表资格的告”。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之后，贾云一直被晾在宾馆无人搭理。
　　2月27日下午，东阳市公安局拟定一份上呈东阳市人大的“对贾云采取强制措施的告”。
　　2月28日凌晨，贾云从10个人轮流值班的横店度假村神秘失踪。
　　原定3月5日召开东阳市人大常委会讨论通过的会议，突然改到3月1日紧急召开，这是贾云失踪的第二天。
　　2007年《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求证东阳市纪委一位常委“贾云是如何失踪的”，表示“无可奉告”的这位官员非常尴尬。知情人说贾云“擅自出走”引火烧身，不然不会这么尴尬。
　　贾云在“双规”期间“出走”后，“皮卡王”官方网站马上声称：“自2月3日晚董事长贾云因参选东阳市人大常委被市纪委‘双规’，‘出走’引起了东阳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
　　这份长篇声明表示“公司会积极联系贾云劝其主动配合调查”。声明还透露称：“东阳市范副市长和相关人员专程来到集团公司，向公司领导班子传达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贾云个人的事件与集团公司的运作是两回事，‘法人’和‘企业’是有所区别的。对于皮卡王这样民营优势企业，市委市政府表示一定会扶持的。”
　　本刊记者联系贾云朋友和家属出来说说“真实情况”，其答复是“出于政府方面有可能低调处理，这个时候不说为好”。
　　“有人跟我说，(东阳)市委担心拿掉贾云(人大代表资格)，人大常委中会有阻力，没有想到除两人请假外，与会者居然一致通过”。人大常委陈天贵参加了3月1日东阳市人大常委第一次会议，表决通过了贾云的辞呈。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陈天贵是当地一家生产制冷配件的企业主，也是一位老资格的人大代表。声称自己“很有群众基础和声望”的陈天贵，在2003年曾经质询过贾云“串标事件”核心问题的“南山文化园”地块。
　　“贾云当时电话‘威胁’我说‘我们没有过节吧，看以后!’”陈天贵通过电话验证记者身份之后反问本刊记者：“你敢把贾云的事情上到中央吗贾云的问题很大，你要是帮贾云说话，我可以找到你们单位。”与记者交谈中特别强调“进人大常委必须要有资本实力企业规模”的陈天贵说，“公安局的人也列席了会议，等待常委会最后决定。”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法》第四十九条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省、自治区、直辖市、设区的市、自治州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可以向选举他的人民代表大会的常务委员会书面提出辞职。县级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可以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书面提出辞职，乡级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可以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书面提出辞职。
　　贾云那份呈“金华市人大常委会”的辞职告于是大年初便转到东阳市人大。
　　刚刚退去东阳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位置的金桂生，在东阳也是一位很有“威望”的老领导，也是与贾云有“过节”的人。
　　据了解，金的祖坟就在南山文化园的这个地块。在皮卡王集团对东阳市审计告回复中被称为“特殊坟墓”的墓主，其中一座就是金副主任家的。
　　本刊记者通过当地村民了解到这样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贾云开出一栋别墅换一座祖坟的代价，墓主还是表示拒绝。
　　本刊记者了解到，东阳两会之前，先后处理了8名涉嫌换届选举违纪问题的村干部，2007年1月10日，东阳市纪委网站发布《关于依法维护人大换届选举工作正常秩序的通告》，表示严肃法纪确保选举工作的顺利进行。
　　就在当地纪检部门“加大力度”严肃处理的同时，最终赢得新一届人大常委位置的20名常委一半是当地富豪，其中6人是房地产商，其余10人都是党政干部。
　　从“双规”到“请辞金华市人大代表资格”，从“畏罪潜逃”到“3月14日归案”，贾云上演的“传奇”，如同悬疑电视连续剧一样扑朔迷离。这一悬疑能随着贾云的落网而揭开吗
　　本刊记者2月23日得到的最新消息是：贾云已经取保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