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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九六七(5-7)

2025-02-13 深度解析 评论 阅读

我的一九六七(5-7)


先回了家,见了父母。老人见我回来了,也胖了,很高兴。母亲说:你哥过了年回的家,一直等你;后来学校来电报催他,他又等了一天,过了十五,前天才刚走了。你说巧不巧?同三哥两年没见了,确实想念。文革一起,脑子里装了太多的问题,也想一吐为快!没见到很是遗憾,可也没办法。学校里啥情形,离开了两个月,也断了音信。还是快到学校里看看吧。

学校里的人都在。外出串联的也大都回来了,我算是回来比较晚的。学校里山头林立,教室成了红卫兵组织的办公室兼宿舍。我们班分成两个组织,一个多数,班干部、团员、积极分子、老实人多;一个少数,学习好的多、刺头多,出身不好、家庭有点复杂、本人有点毛病的,也都在。这种多数、少数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六七年下半年,少数变成了多数,原来多数中的老实人先投奔过来,后来班干部也有靠过来的,但心还不是一条心,少数还是原来的少数,多数还是原来的多数。两个组织当时也没闹什么纠纷,还没打派仗。我从感情上比较接近少数,同学三年,能在一起说个知心话、接触比较多的,也大都是这些同学。到了他们的办公室,他们不拿我当外人,大概问了问外边的情况,也说了说学校的现状。至于班内怎么分成两个组织,他们说,你置身事外,最好别介入,先听一听、看一看再说。你最好住到那一边去。我一想,也有道理:我不知内情,又何必一头扎到一边呢。于是就住到另一个组织,也是热热乎乎、问寒问暖,可什么事总又回避你、疏远你,咬耳朵说话。他们这样做,我就烦了。这样过了几天,我两边走走、坐坐,没表态。他们就有点沉不住气啦,大概是人多势众,有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说话就带刺,也就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吧。这也是那些日子打嘴仗的常经。把我当成了暗探、卧底,“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也敏感,也纳闷:文革至今,同学之间并没什么言语冲突,我有两个多月在外串联,是不是自己人,也该考察考察,也得假以时日。为什么这么急不可待、就一下子认定不是自己人了呢?但他们就认定了。就下了决心啦。一天,贴出了一张公告,说把某某从某红卫兵开除。特此公告。笑话!我又没加入你的组织,你开除什么!不过,他一纸公告,就等于不再让我进他们的办公室,当然,住在那里更不行。有什么办法呢?相煎忒急!你就快卷铺盖走人吧。

到校不久,在学校开了一个大会,全体革命师生参加,是武装部的一位部长讲话。更多的内容不记得,只记得讲了红卫兵到外边串联借钱借衣物,还买尼龙袜子穿,不象话!讲的很严厉,训人的。岂止是不可爱了,红卫兵被视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捣乱分子、不务正业,想收拾收拾、整治整治,二月逆流么。但流到我们那里,我以为就是召开了这么一个会。县里抓人了吗?强迫解散哪个群众组织了吗?不知道。从全国范围讲,抓人,解散组织,不少。青海军区的赵永夫还奉命开了枪呢!

说起这位武装部长,还有一个笑话。一九六六年底红卫兵开进招待所,不久又搬到了县委、人委办公大院。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武装部派了一位干事(姓W?)和其他几个人也驻进招待所。这位干事正与招待所的一位漂亮的服务员热恋,两个人在大门口传达室的套间里谈(是谈。还是别用幽会这个字眼吧)。外边一位中年妇女是红娘吧,反正知情。我们的几个学生看出了端倪,到传达室起哄。中年妇女一开始笑,与之周旋;后来见这几个红卫兵闹得太不家话,就恼了,往外赶这些浑小子。这些好奇心特强的哥们就变换了战术,几个人在传达室胡聊,转移“望风”妇女的注意力。另一些人就从套间外门的上边的窗子往里看,居然一点动静没闹出来。里边,一男一女放心尽情地卿卿我我,那一幕幕尽收几个哥们的眼底,今天的话就是大饱艳福。一伙子人轮着来,看个够。他们真也他妈的挺得住!几个哥们回去就在宿舍“回放”:如何拥抱,如何亲吻,如何抚摸,如何激动,如何泪流满面……一连看了几天!一边学说,一边“咋嗼”着嘴!看来也是忍无可忍啦。人类最原始的冲动在这一刻完全释放,蠢蠢欲动!白天,他们见了女服务员,一个个眼神都怪怪的,女的心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头一低就走了;那当兵的见几个痞孩子鬼鬼祟祟,却一脸茫然。

一天,部长来到招待所传达室,见有人耍贫,就训斥几个学生:别流里流气的,学生没有个学生样,兵没有个兵样。这也是接近、爱护红卫兵呗,那时还没分这一派那一派呢,彼此还没什么成见。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就半真不假地告了一状:还说我们呢,你的部下……他们哪里明白:部队办事是多么地雷厉风行!这种近似恶作剧的告状很快奏效,后来那位干事就没再来招待所。但他俩的美好姻缘是否因此中断,不得而知。还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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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逆流了。在长沙就有人吆喝中央出二月逆流了。二月逆流怎么产生的?大闹怀仁堂是果不是因。大城市早就分两派了,两派对立严重,冲突不断。于是军队奉由毛主席批示同意的“军委八条”(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三日)介入支左,但奉命支左(也就是支持造反派)的部队几乎无一例外的支持了保守派或曰保皇派,压制或镇压了造反派,这大概是此后不久江青讲的话。短短一个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变,革命造反派被抓被压,严重受挫,文化大革命一时冷清许多,转入低潮。四月份召开中央军委扩大会,中央文革给军以上领导上课,就是讲什么新形势新任务要立新功,理解毛主席的意图,开导开导,要他们转弯子么,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么。

造反派的某些头头“二进宫”就是这时候。这是为什么?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最为复杂的问题之一,有文革动因,依靠谁,斗争谁,这样的向题;还有利益集团,社会基础,这些问题。解放后也有依靠谁的问题,也是明确的。但被依靠的阶级、力量,也有左中右;党员团员也有先进落后之分。再具体一点,还有核心层、骨干、积极分子。从上到下,上到中央省地县,下到最基层的一个党委、一个党支部、团支部、一个学生班级、部队的营连排班,都有信任谁、依靠谁的问题,都有自己的骨干积极分子依靠对象。排队摸底找骨干,大白菜去帮才见心。刘震云的小说《新兵连》,其中新兵下到连队之前竞争最激烈的就是要积极表现当班里骨干。当了班里骨干,这次当,下次当,老当,就能分到好岗位,开车,当公方员,入党。当骨干不能自己说了算,一个班的骨干还得班长说了算。当了党员,党员还分出好歹呢。好了提干。当了干部还得提升,也得先进入后备梯队,第几第几梯队。你是工人,你以为你就是领导阶级、依靠对象啦?别做梦啦!工人还有落后分子!叫你监督着右派劳动,你就是骨干被依靠了?可能还有背后监督你的呢!好发牢骚,提个意见什么的,都记着你的账呢。有人惦记着你哪!这也成了“体制”,成了网络。如神经分布,你是末梢,是在犄角里,中枢也能触摸、感觉到你。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层层围着核心,有什么不好!可有时也有不被信任不被尊重不得独立行事没有自由而苦恼!你以为你有一招,离不开你,我还偏不用你!“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里三层,外三层。你就是那最外边一层的外皮!

骨干是什么标准?谁来定?公开的或不太公开的标准,五条六条,八条十条,都有;德才兼备不是更常听到?一到实际执行中,简单地说,直接领导、顶头上司认为老实听话的就行。积极肯干,共产党的活,谁不积极肯干?关键是会干,出力讨好,干了活还不得罪人。只要你想明白了,你千万别只知道标榜什么事业心、大局、献身、为人民服务,你就是给头头干的,就是给头头打短工、扛长活咧,头头就熨贴、就高兴了。头头一高兴,啥就有了,啥就好办啦。你也就一通百通,干到点子上了。等因奉此,按部就班,有权有理,领导高明。老成持重,逢人只说三分话(多半还是假的),未可全抛一片心,坚决实行林彪副帅的“三不”:不批评、不建言、不报坏消息(报喜不报忧)。刺头,好发杈,顶顶撞撞,锋芒毕露,想远的、出新的、脱颖而出,必定付出代价,那就没个人的好果子吃,北京俗语叫“不得烟儿抽”。妙极。儒家讲孝道,“孝顺”二字据说更要落实到“顺”字上。尽孝重要,顺从更重要。这些都载入了无字官书,一条一条写得清。没得悟性、不入官场混个油尽灯灭、棱角磨光,你是不得其门而入、学不来的。这是不是不那么高尚、庄严、纯洁、公事公办?我也这样想。是够庸俗的,旧官场作风么,人情世故么。当时党内就有这种讨人嫌的俗不可耐的也是很危险的风气。至于现在,也还是有的吧。奉迎巴结察颜观色是不是已经小儿科啦?得来点实惠的。

有人分析文革与五七年反右之异同,认为五七年的右派相当一部分与文革之初的造反派一脉相承,我部分认同这个观点。五七年挺身而出给党(具体的说就是自己单位的党支部书记某某某,真正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中共的是少数)提意见、结果被打成右派,这里边有几个一贯是单位的顺民、良民、骨干、依靠对象、惯于拿着鸡毛当令箭、领导鞍前马后屁颠屁颠、笑逐颜开的那种?还不是有点才干又有棱角敢说敢为又敢当的刺头多?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多数如此,是不差的。事到临头,关键时刻,领导认定的骨干、依靠力量、积极分子怎么就不积极响应号召了呢?其实,他们早就认定了一条理,坚决地在政治上思想上行动上和一把手、顶头上司保持一致。文革声势这么大,毛主席亲自发动,炮轰火烧来势汹汹,他们又一次装聋作哑。斗老师,干,批学术权威,干,整地富反坏右,也干,破“四旧”抄家,先下手为强,一马当先。但矛头一指向单位的当权派,脸就拉长了。文革之初,北京“西纠”,后来又有“联动”,他们闹的动静大,那路子还不是一条路子?只是他们斗校长也干,斗区委、市委书记也干,矛头再往上,动了他的老子,反对他的台柱子,就不干了。老子今天不跟你干了!凡是读过一九六六年八九月份谭力夫讲演稿的(其中就有“台上台下”“挺起胸脯下台”一类话!),都明白反动的血统论是谁人鼓吹的、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革到自已爹老子娘老子身上该有多么疼!历年训练有素的骨干积极分子,一开始保当权派保的多么坚决,而后大势所趋之下宁可当变色龙,也不改保当权派的本色,苦肉计、双簧戏、孙悟空往牛魔王肚子里钻,演得多么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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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中央宣布:一级党组织及一级党组织的负责人无权代表党、反他们并不是反党。这是党中央的声音啊!他们仍然是死死抱着顶头上司一保到底。他们火眼金睛已将文革看穿看透啦?还是当时的当权派从上到小大大小小都是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廉洁公道、都美得不得了了?都不是。受冲击的人,即便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时的各级党委及其负责人也不会全部正确,百分之一二三以至百分之十的有这样那样比较严重的问题(贪图享乐、革命意志衰退、官僚主义严重脱离人民、作风专制搞独立王国、没有继续革命的思想准备、对党的阶级路线不满阶级立场不稳,等等)总不为过吧?但当时没有一个党组织受冲击时没有人来保的,都有人、都有积极分子骨干来救驾保驾。这又是为什么?你可以找出一千条一万条理由(诸如党的威信、党支部支部书记就是党、五七年的教训、当权派的扇动、对运动不理解、对日常状态下的非骨干非积极分子在非常时期的积极表现产生逆反心理,你造我保、你革我反,等等,等等)。但中共成了执政党、而执政党既有为人民服务的职责与光荣,又有特权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好处、这好处不管你要不要、捞不捞、讨厌还是喜欢,总是个客观存在,这“好处”对相当多的人的吸引力、凝聚力、无形的号召力,逐渐超过以至压倒信仰理想的号召力。有的人讲理想、有信仰,但也有个人想法。懂官场规矩、投领导所好,不想当官也是当官的料。想当官就察颜观色、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顺着竿子上去了。有的人认死理,不买账,光知道干活,不会见人下菜碟儿,上下左右就缺上头无人待见,无人提携。要命的是,时不时穿个玻璃小鞋、弄一身半湿不干的布衫子,叫你难受说不出。人之常情。中国人都明戏。正邪两股气,黑白两条道。历来就有。共产党中的有些人们亦难免俗。他们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抵触是真的,但并不是他认为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错的,如同后来中央否定文革时下的判断那样,而是革命触及了他赞同他受益的体制,他是正滋润着的既得利益者。这样一个原因是很重要的、主要的、以至最重要的,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

著名学者、毕业于北大的周国平在他的新著《我的心灵自传---岁月与性情》提到:北京学生的分派相当复杂,受各种势力和因素的影响。越到后来就越是如此。就早期而言,一个重要因素是与现行教育体制的关系。大致说来,保守派的中坚是这一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造反派的头目和骨干则往往是一些被称作痞子的学生,用现在的话说是另类。他们有较多的独立思考精神,对于旧教育体制相当抵触,往往被党团组织排除在外,处在比较受压抑的地位。因此,他们的造反包含了某种反传统的成分。

举几个小小的例。一九六三年夏,初中毕业,x同学报了高中,分数不够,但却上了她根本没报的一个比较好的中专,她的哥哥据说与校长素有交情。而另一位y同学报了别处的高中,却被母校录取,意思是好生源不能外流。一九六四年秋天上高二,班上两个同学说走就走了,上了省城干校,什么农转非,提干,一次解决了。据传两人都有家庭背景,家长至少与校长私下有交情。这类事体,今天已不算什么,人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它的性质仍说明特权一直存在。原则之上有例外。你拥有一定的权力,私事,原则政策以外,想办就可能办到。这种做法那时是很少,一般老百姓难得闻知。但他们的顶头上司有时也会大吃大喝以至贪占,他们也是知道的。老百姓认命,老百姓宽容的很。有人说毛泽东时代没有腐败,也是。远没有坏到今天这种程度,更不是冬天的西北风铺天盖地。但特权有。“走后门”成了不正之风,那已是文革后期的事。文革前及文革中的一段时光,尤其是五七年以前,这些年代的党风够理想化了,但也有阴影污点,不然,发动文革就没必要了。在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先进性不被污染更不能变质方面,毛主席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毛主席更是抓苗头、反倾向的大师,慧眼独具,早知“风起于青苹之末”。毛主席对特权是警惕的。从他提出“六不怕”,做现代的海瑞,“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地方要敢于造反”,“造反有理”,“危害革命的错误领导,不应当无条件服从,而应当坚决抵制”,“要敢于反潮流”“民主革命胜利后,工人农民愿意革命,而一部分共产党员不愿意革命了”等一系列号召、主张、论述,可以看出他对党内某些人们中间弥漫的奴性盲从、明哲保身、确保既得利益、不愿继续革命、脱离人民的短视行为、庸俗做法,心知肚明,是特别不屑的。有人说,毛主席是反世俗的大师。诚哉斯言!发动文革,批判走资派、消除特权、清理内部、重组队伍、保持革命的纯洁性和连续性、反修防修,巩固革命政权,砸烂一个旧世界,创建一个新世界,是重要的动因。文革中传出的毛主席讲话,对“老实听话”、“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唯唯诺诺”表示“讨人嫌”。毛主席十分注重培养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以及合乎当时颁布的五条标准(在九评之九《无产阶级革命和赫鲁晓夫修正主义》一文中提出)的接班人,就是明证。这样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是不是己经培养出来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毛主席的决策、采取的一系到措施己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新世界孕育新人,新人创造新世界。我们所在的世界与社会之所以日新月异向前发展,有赖于此。

支左部队,也就是当地驻军。与驻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还是当权派,及其一层又一层保护圈中的骨干积极分子。一脚踏进他们圈里,一屁股坐在他们一边,往耳朵里灌些什么、就听什么信什么,还不坐歪了屁股、站错了队?一声令下,地动山摇!有支有压,阵线分明;雷厉风行,下手无情;有喜有忧,造反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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