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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明让人倒吸一口冷气:你在哪一边

2025-02-15 深度解析 评论 阅读

(这是旅法作家边芹女士的一篇文章,仿佛在为最近发生的一切作注解,也是对每一位国人心灵的一次“良心咨询”。原文刊登在文汇报笔会版。作者此文发表于4月9日,写成之日远早于4.7巴黎火炬熄灭日。可见,此文不是愤怒之作,而是作者长期以来的思考……作者此文并非是让中国人选择在哪一边,而是告诉国人,西方人视你为哪一边。——郑若麟 文汇报驻巴黎记者)

你在哪一边


作者:边芹 原载:文汇报

我在这个国家客居没多久,就有了随时随地被放在宗教裁判所大门前的感觉,前面是威严的法官,一个比一个嘴大;后面是干柴堆,带着火星一点就着。

  我落到这一步,是因为我以最快的速度与客文化靠拢,直到贴近“心脏”,我以为我进入了无界的宇宙,这是中国人的逻辑,想象世界尽头是无界的,事实却正相反。由于我的贪婪:以最近的距离吃到蛋糕中间最可口的内容,我从此要比惰性大一点的人、满足于蛋糕表面那层奶油的人,更痛楚而真切地撞上那道界,而且算是对我的惩罚,界永无消失的一天。每一天,那道天网都像鞭子一样抽打你:你在哪一边。

  我渐悟自己是来自一块没有被驯化的土地,没有彻底臣服的文明属于“贱民”的土地,“贱民”走进“天堂”,必须越界。你绝无绕开的可能,每时每刻,无论是打开收音机,还是看电视,或只是翻翻报纸,连电视节目表或一周新片手册,都在提醒你那场意识形态大战远未结束,你来自那一边。去友人家晚宴,只要未能避开中国话题,半小时以后你就已经被放在受害者的宝座上——这是最友好的表示。你挣扎着不想坐下去,这时候还在作祟的,无非是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尊严。哈,贱民的尊严,多么奇怪的玩艺,它像粘液一样居然一路跟着你。你手里举着葡萄酒杯,腿屈着,就是不想坐上那块软垫。你的矜持,终于把那些狡黠的眼神,搅成了一锅同情的浆糊:坐下吧,你怎么可能有别的身份?你被按着坐下来,你看到了同情的陷阱,那种感情的单一和狭隘,囚笼一般监禁起了受用者。

  对“贱民”的审判,一直有道德的借口。只有一扇大门是专为你敞开的:成为受害者。每一种文明,都有其特定的为人设定的线路,与构成者的心理底质不谋而和,这个社会未有一刻真丢弃种姓传统,而且说的与做的风马牛不相及。要么被我驯化,要么死路一条,为“贱民”开启的大门只能是这个高度。在这个有漫长宗教迫害史的国度,人尽可以乘上超音速飞机,他被刻进基因里的历史,却上百年都挪动不了几毫米。这种时候,现代化不过是拉起了几道烟幕,让人更加看不清自己。我时常因人性之不可改变,而哀叹历史之一马平川。千年的罪恶,不过是换了一个包装。所以“贱民”要转变身份,只能暗渡陈仓:作受害者。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这种逻辑的力量,似无形的锁链,让人心安理得地接受最荒唐的桎梏。我从此对显而易见的逻辑逃之不及,没有比目睹被绑在这类逻辑里的人焕发出的“自由”信念,更让我绝望了。我看到了人之囚徒的宿命。我十来年前与一班大学旧友在巴黎北郊尚蒂伊公园闲坐,发觉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受害者身份,而且个个带着东方种族最不可理喻的迫害狂想。很少有人抵御得了为你量身订制的新衣,事实上只在这一微小的身份里他们是百分之百接受我们的。对迫害感的操纵和买卖,是强者征服弱者枪筒之外的一把钥匙。那心理暗示的诱惑力,几十年都捅破不了。而人将诱惑当真实接受的速度是惊人的。世上最具征服性的种族偏偏以圣人的名义出现,与这样的文明狭路相逢,没有个五百年并被剥得精光是脱不了身的。

  让你选择在哪一边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成群的人被送进那架精密设计的机器,清洗完大脑再重新格式化,没有一道步骤不是精心算计。我也算目睹过庞大机器的人,但没有一架像这架设计得滴水不漏。那金字塔形的堡垒,一层层向上搭建,有关天堂钥匙的鼓噪超过人类历史上任何宗教和神话。每一块砖都经过周密挑选,不同的方位有不同的使命,被挑中的受宠若惊,多半并不知被相中的理由。这架机器最有效的地方,就是选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的人,一夜之间将之放在宫殿的宝座上,你可以想象自此那个感恩戴德,一万个灵魂都可出卖。这样挑中的卒子万分保险,因为卒子并不知卒子的命运,也不可能看见那满把荣誉下面的棋盘。我有一天终于看见了炮制“杰作”的流水线,那是像德比尔帝国控制一块小石头的价值一样严密的操作网,没有一个环节流于偶然。清醒者的秘密反抗,早已被虚构的“杰作”沉埋,一层一层,直到永远没有真相。堡垒内部已形成自觉洗脑的机制,洗完之后思想之自律和传教之狂热,让我预感到他文明被架在柴火堆上的命运。没有比把皮毛上的自由喧染成本质的自由而让所有人坚信,更令人胆战心惊了,那是一个荒唐帝国的开始与结束。

  我某天中午经过巴黎十三区一个教堂,那地方我时常路过,但从未走错路,那天走岔路的结果,是我看见掩在楼群里的教堂。天下着绵绵细雨,这是将春不春的季节最令人惆怅的时刻。我钻了进去。没有中式庙宇内的香火和喧闹,这个民族做任何事,都要经过十二道净化,所以中国人那种明目张胆带着满腹俗念去拜佛,在这里是看不见的。赤裸裸的真实早就被捆上绸带,最卑俗的欲望都能变成最空灵的语言。在彩色玻璃泄下的斑驳光影里,我向祭坛走去。一个女人细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充溢雕梁画栋间,我细听,是这样一句话:让我成为你阻挡枪剑的盾牌。我以为是录音,不曾想走到祭坛前,是个素面女人正好念到结尾。我在这个国度呆久了,得出结论:爱漂亮的女人是不可怕的,素面的女人你就要小心了。我曾为了求证,特意跑到深山里的一座修道院住了几天,花了比旅馆还贵的住宿钱,“买”到一个真相:在这个文明中,连仁慈都以改造你为目的的。而越是素面的女人,越是藏着宣道的火焰。“让我成为你阻挡枪剑的盾牌。”短短一句美丽的词语,充满了火药味。西式思维的一些基本逻辑像布丝一样映显其中:他们与我们,你必须选择。而这暗暗的划界,有着最仁慈的借口。

  被中华文明熏陶长大的人,很少想自己在哪一边。哪怕最初以为自己在哪一边,终了都会不耐烦。我认识法国一个半生“传教”的素面女人,每见到她,都听她的抱怨。我渐渐明白,她庇护的“受害者”,末了都是只要她的仁慈不要她的改造,做交易这样不明不白,西方人是不接受的。我最后一次见她,看到那双哀怨的眼睛,心惊肉跳:中国人总能为他的西方传教者提供变成种族主义者的理由。 那块滋生刁民的土壤,永远让拿着污水净化器的西方人不知所措。我某次与H在爱德加-基内广场露天咖啡座上吵得面红耳赤,我为他硬让我坐上受害者的宝座,想跟他掰。H是左翼理想主义者,我后来听到这两个名词逃得比谁都快。我称他们“传教士”,这个职业上千年都没有空缺过。我对这帮“上帝选民”满世界寻恶最后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欲望感觉害怕。我问我是不是没有任何其他位置可坐?他对我提出这个问题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从来没人告诉他凡事也可以反过来想。反向思维从来是属于被征服者的。我由此看到这个文明思想窄门能开启的最大缝隙。便说你可能只有一条退路。他竖起眉毛,蓝眼睛被阴霾的天色搅深了很多。我继续:你们这个高贵的种族终归是要逃的,这个世界色彩太杂了,不是吗?上帝都救不了你们。无处可逃时,只有种族主义一条退路。我到这里最大的发现,是种族主义来自左边多过来自右边,只不过前者有一整套密码来模糊视听。这让我事先接受的思想预制板,很快就一无所用。“你看着吧,历史会盘旋到原来的地方。”我扔给他这句话。

  我一生都在躲避传教士,没想到在二十世纪末人类似乎最“理智”的阶段一步掉进传教士的布袋,逃开一个,还有下一个。我有时也怀疑自己不肯臣服究竟是不是那不值一钱的尊严在作怪。意识形态的天网疏而不漏,让每一个“异教者”心神不安。我是到了西方才看清自己是真正的异教徒,永远升不了天堂。进入天堂的门是千篇一律的,下地狱却各有各的路径。所以我从来不相信选择天堂的“自由人”。你这时才意识到我们未有一天为宗教打仗,而他们上千年只为那玩艺打得头破血流,意味着什么。那种时时刻刻拖你成为受害者的执着,以及仁慈的剪刀之锋利,即便在觥筹交错间,都在你耳膜上敲击:你在哪一边。为争夺天堂大门的征战早已开始,你连放弃的可能都没有,而且永无休止之日。没有真实,只有边界。看透西方文明的这一层,你只能倒吸一口冷气,并掰掰手指头,数数自己所剩无多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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