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曼兄弟的倒下

听说，华儿街的雷曼兄弟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曼兄弟，耀武扬威的映掩于帝国大厦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曼兄弟夕照”， 华儿街十景之一。“雷曼兄弟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华儿街胜迹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是这雷曼兄弟。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我们家的房子就被抵押在这兄弟手里！有个叫做伯克南的人救了两个房奴，一个房地美，一个房利美，后来房地美便化作女人来报恩，嫁给伯克南了；房利美化作丫鬟，也跟着。一个美国的财长，保尔森部长，得道的禅师，看见伯克南脸上有妖气，——凡讨妖怪作老婆的人，脸上就有妖气的，但只有非凡的人才看得出——便将他藏在美联储的金库中，房地美来寻夫，于是就“次贷危机”。我的祖母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大约是出于一部弹词叫作《房奴传》③里的，但我没有看过这部书，所以也不知道“伯克南”“保尔森”究竟是否这样写。总而言之，房地美终于中了保尔森的计策，被骗进一个小小的抵押房子里。抵押房子埋在地里，上面还派了两个镇压的人来，这就是雷曼兄弟。此后似乎事情还很多，如“白状元祭塔”之类，但我现在都忘记了。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曼兄弟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纽约，看见这耀武扬威的雷曼兄弟，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纽约人又叫这兄弟两作“大投行”，其实应该写作“大头行”④，是布什的儿子造的。那么，里面当然没有房地美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试到中美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房地美抱不平，不怪保尔森太多事的？

财长本应该只管自己的钱。房地美自迷伯克南，伯克南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听说，后来布什也就怪保尔森多事，以至荼毒生灵，想要拿办他了。他逃来逃去，终于逃在蟹壳里避祸，不敢再出来，到现在还如此。我对于布什所作的事，腹诽的非常多，独于这一件却很满意，因为“次贷危机”一案，的确应该由保尔森负责；他实在办得很不错的。只可惜我那时没有打听这话的出处，或者不在《房奴传》中，却是民间的传说罢。

秋高稻熟时节，中美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部长”，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保尔森。

当初，房地美压在雷曼兄弟的抵押房下，保尔森部长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老部长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抵押房的时候，竟没有想到抵押房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