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改革开放30年后的9月18日，就是结石娃娃的父母为结石娃娃送葬的那一天，我独在牛圈内徘徊，遇见小花，前来问我道，“小黑，可曾为娃娃们生产了一点好奶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产一点罢；娃娃们真的需要喝一点好奶了。”

这是我知道的，凡公司生产的奶品，大概是因为往往劣币驱逐良币之故罢，销行一向就甚为火爆！哪怕在结石娃娃父母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预定了《蒙牛》全年的就有她们。我也早觉得有生产一点好奶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好奶可产。我只觉得所在的并非人间。添加各种化学成份的饲料，充塞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好奶？要产好奶，是必须生活在青山绿水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国家质检专家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奶牛，敢于直面枯萎的草场，敢于正视有毒的三聚氰胺！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企业家”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奶牛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生产一点好奶的必要了。离9月18号也已有3天了，忘却的消费者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生产一点好奶的必要了。
三
在四十余被害的娃娃之中，结石娃娃是我的消费者。消费者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消费者，是为了中国未来航天事业而死的中国的娃娃。（蒙牛产品，中国航天员专用产品，对吧？）

三聚氰胺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牛根生做蒙牛集团董事长后，决定往奶粉添加丹顶红、瘦肉精、造骨牛奶蛋白、--胰岛素样生长因子-1（IGF-1）、三聚氰胺、毒鼠强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三聚氰胺；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牛根生把含有三聚氰胺的产品全面推向娃娃们面前时，才有个同伴指着一个白色粉末告诉我，说：这就是三聚氰胺。其时我才能将名字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做为一个企业家，怎么也不能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啊！
四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结石娃娃的事；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娃娃，何至于无端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夭折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娃娃们的尸骸。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胃肠上还有没有消化而生成的石头。

但质检专家就有令，说她们是“不对有毒成分检测的”！
但接着就有企业家的流言，说“这是别的坏蛋干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和谐呵，和谐呵！不在和谐中提升，就在和谐中沉沦！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结石娃娃的父母们，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买牛奶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蒙牛前中弹了，从口入，斜穿胃肠，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马上死。一天喝一公斤蒙牛奶粉的，立仆。但有的结石娃娃还能坐起来，父母们又给娃娃们喂了几天蒙牛奶粉，于是都死掉了。

江西的始终微笑的结石娃娃们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们自己的尸骸为证；福建的始终微笑的结石娃娃也死掉了，有她们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北京的始终微笑的结石娃娃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地的娃娃们从容地转辗于聪明人所发明的牛奶的毒害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企业家”们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张维迎们吹棒GDP的武功，不幸全被这些结石娃娃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自由民主精英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沧海一粟！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结石娃娃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法律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往牛奶中添加三聚氰胺。（早有人放言：法律没有禁止的都可以做！）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父母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可爱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质检专家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企业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娃娃临难竟可以是这种方式。

我目睹中国“企业家”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种心狠手辣，为了百分之300的利润拿娃娃开刀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折服。至于这一回在民众的批评中避重就轻，贼喊捉贼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企业家的聪明，虽遭民众反对，骂了无奸不成商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结石娃娃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活着的娃娃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企业家，将更奋然而在产品中添加N聚氰胺。

呵呵，我说有说不完的话，但以此记念结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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