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学界对“当中国主宰世界”的不同解读
马丁·雅克(Martin Jacques),伦敦经济学院亚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客座教授,最新出版了《当中国主宰世界:中央王国的崛起与西方世界的终结》一书。在该书中他认为,随着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下降,中国将取代美国成为新的主导者,中国的崛起不同于西方之处在于,中国的崛起是一种文化崛起,未来的国际秩序将是建构在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制上。
对于这个问题,国外学者纷纷提出自己的观点,并展开激烈的讨论。以下是国外学术界较有影响力的三篇文章:
一
英国社会工人党(Socialist Workers Party)的刊物《社会主义评论》(Socialist review)于2009年7月刊登了查理·霍尔(Charlie Hore)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当中国主宰世界》。他在本文中指出:
“中国的崛起,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绝对增长速度。三十年前,中国的经济发展基本上还处于停滞状态,不足世界贸易总量的百分之一。而从那时起,中国每年以约百分之十的经济增长速度发展,而且此间基本上没停滞过,现在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贸易体(仅次于美国和德国)。因此大多数评论家认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势头将持续下去,就不足为奇了。现今几乎所有研究中国的著作都一致地认为,中国很快就会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将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
右翼人士为之哀叹,左翼人士为之雀跃,但他们都认为中国的崛起是大势所趋。
书名体现了雅克对上述观点的赞同,但的研究显然比大多数人更深入,如他认为中国的崛起比美国的崛起更重要。而且从更广阔的视角出发,他认为,中国的崛起不仅仅是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的结束,也将是18世纪以来占主导地位的西方发展模式的终结。而问题在于,的这种赞同是错误的。因为中国经济的繁荣是依赖于对西方,尤其是对美国的廉价产品出口,现在主要是电子产品。生产这些产品的工厂需要来自农村的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的支持。即使在经济危机发生之前,产品和劳动力无限增长下去也是不可能的。其实早在2006年就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中国农民工的数量在不断下降。而2007年的一份学术告发现,约三分之二的农村地区已没有剩余劳动力了。而在过去一年中国的经济贸易是另外一种情况,由于出口的萎缩,造成出口加工业两千多万农民工失业。并且目前从中国得到的经济数据表明,中国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比其他国家的经济损失少一点而已。在某种程度上说,雅克确实也认识到经济危机对中国的影响,但他还没真正把握住经济危机的不确定性,就对未来作出长期预测,这显然是不合适的。同样,他明明知道中国的发展模式目前遇到了很多问题,却没有把这些问题考虑到他预测中国将成为未来超级大国中去。
如果说他书中论述中国经济的那部分没有什么用的话,那么他那些描写中国文化和民族特性的章节则毫无意义。雅克用一个近乎于本质主义的观点认为,中国人必然有一种独特的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是基于两千多年来中国的文化构成而形成的。
随着发展中国家(像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等)日益发展成世界决定性力量,西方制定的世界秩序也将会被打破,这只是西方广泛争论的一部分。但毫无疑问的是,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削弱,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其他国家的发展引起的,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多极化的世界,而不再是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统治世界的局面。但雅克认为中国会自动地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一道来反对美国,这一点显得有点简单化了。面对俄罗斯、印度等亚洲大国的崛起,中国同样有可能与美国结盟,作为制衡其他国家的砝码。这毕竟也是毛泽东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做过的。更重要的是,雅克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即“西方发展模式”是一种受帝国主义控制的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准确地说,中国的崛起得益于对这个世界体系的积极适应和参与,而且它的进一步发展和繁荣既依赖于这个体系的健康运行,也依赖于西方帝国主义国家之间权力分布不均的格局。一个更强大的中国,或许可以在此框架内改变实力和影响的格局,但要真正打破这个框架,却是单凭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都无法做到的。
这本书倒也有许多可取之处,尤其是他对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的论述,虽然他的很多预测证据不足,但却是值得深思的。随着美国地位的日渐式微,中国变得日益举足轻重。虽然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来质疑雅克所给的答案,但他的确提出了很多重要的问题。另外,此书从头至尾暗含着一种对权力的崇拜,这使我感到不安。
年纪稍大的读者应该还记得,雅克曾经是《当代马克思主义》杂志的主要领导人之一,这本杂志曾经给工党提供过很多智力支持,而工党却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路线上向右倾斜。雅克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曾说,“撒切尔夫人是我崇敬的英雄……虽然她的政见与我们相对立,但你仍然可以从她那里学习很多东西。尤其是她实现目标的远见和战略。”相对于撒切尔,请看看中国的领导人吧。”
二
印度著名学者Venkatesan Vembu于 2009年8月14日 在印度Dnaindia.com网站发表评论文章,题目叫《当中国主宰世界》。Venkatesan Vembu认为,中国未来想要主宰世界,必须转换经济发展模式,并对中国的和平崛起提出了质疑。主要内容如下:
“今年10月1日,中国将庆祝建国60周年。60周年的纪念日很有意义,因为它标志着一个甲子的周期,象征着一个古老文明的复兴。为了纪念这一里程碑似的时刻,中国政府将开展一系列的庆祝活动来展示中国的崛起和发展,正像去年在北京奥运会上所做的一样。
中国60周年纪念活动正好发生在世界经济秩序的大变动时期。即将发生的经济格局变动是以2008年全球经济的崩溃和西方经济的衰弱为标志的,加上中国对外开放30年以来所取得经济上快速发展的成果,以至于高盛集团都乐观估计,在2027年中国将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
经济增长趋势的线性预测往往夸大这些国家的发展势头,而缩小它们的弱点。例如,中国过去30年的增长模式是靠发达国家狂热的消费者来推动的,而现在这种模式已经被打破了。除非中国尽快找到经济发展的替代模式,否则很难复制过去30年的“经济奇迹”。
中国经济发展的预估与即将开展的纪念活动仿佛都在制造一种 “当中国主宰世界”的故事情节。前《今日马克思主义》编辑、《卫》专栏作家马丁·雅克的一本新著《当中国主宰世界:中央王国的崛起与西方世界的终结》,书名就反映出这种地缘政治的“必然性”。雅克断言,中国成为世界领导力量之后,将挑战以“西方为中心”的对世界、文明乃至“现代性”的传统认识。他认为,中国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个文明国家,它将借用文明的力量、世界分层和汉民族至上等理念来重新塑造这个世界。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在古代,中国一直把自己当作世界的中心,其名称“中国”(中央之国)也反映出以自己为中心的优越世界观(不过,公平地说,这种对自我过度膨胀的看法在中世纪的西欧也是被广泛接受的)。在历史上,中国地位的优越性是通过“附属国”上交“贡品”(这标志着“附属国”臣服于中国的礼仪制度),中国给予“附属国”军事保障和经济实惠才得以体现的。雅克认为,“当中国主宰世界”时,它也将建立这样的模板,去处理与邻国及周边国家的关系。换句话说,全世界都要准备向中国“磕头”了。
在60 周年庆典活动之前的几周里,中国已用生动的事例向外界展示了它如何处理那些不按要求向其致敬的国家间的关系。例如,当英澳矿业巨头力拓公司冷落中国国有公司的投资努力,并在年度谈判中拒绝中方钢铁厂提出的压低铁矿石价格的要求,中国随后以“窃取国家机密”为由,扣押了4名力拓公司雇员,虽然后来撤销了这项指控,但通过这一事件,中国在提醒世界其他国家不愿臣服于中国的行为,是愚蠢的。另外一个例子,被中国官方确认是煽动上个月发生在新疆的骚乱事件主谋的热比亚,在她受到澳大利亚电影节的主办方邀请,并播放其自传体记录片时,“爱国的”中国黑客们攻击了墨尔本电影节的网站,而且中国驻澳外交官也强烈反对播放该纪录片,并要求澳大利亚国防部就此事尽快作出答复。两国的外交战正在继续,这反映了中国政府被他国忽略时的紧张情绪。
中国从60年前一个饱受战争蹂躏的穷国变成当今一个世人期待的经济超级大国,这一点是值得世人钦佩的。然而,上述的几个例子却没给世界人民太多的信心,最终当中国“主宰世界”时,中国是否真的像它宣称的那样,是一种和平崛起?”
三
英国《卫》(Guardian) 2009年6月21日 刊登了英国作家、经济学家威尔·赫顿[1]的一篇书评,题目叫《中国是在危机中,而不是在崛起》。此文是对马丁·雅克的新著《当中国主宰世界:中央王国的崛起与西方世界的终结》所做的评述。在这篇文章中,威尔·赫顿认为,马丁·雅克关于未来中国主宰世界的预测证据不足,并认为中国缺乏权力间的制衡,这一点将制约中国的发展。文章最后否定了马丁·雅克的预测,认为将来主宰世界的依然是西方,而不是中国。
威尔·赫顿认为,马丁·雅克大胆地预言中国未来成为超级大国,但却没有证明自己的观点。
“这本书的第一个问题就在于其书名,因为目前尚没有迹象表明,中国将来会主宰世界。中国经济的不确定性与脆弱性使其难以具备实现霸权的软、硬件条件。中国的政治体制,远不会给它的发展带来力量,相反,只会让它变得越来越弱。中国是一个大国,同时也是一个贫穷和孱弱的国家。但中国仍会保持目前的经济增长速度和成就,除非发生大规模的政治变动。事实上,目前中国这种依赖于高输出和高储蓄的经济模式是有可能崩溃的,无论是内部人士,还是外部的研究者都承认这一点。虽然马丁·雅克在一定程度上也承认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遇到许多问题,但仍不遗余力地将中国最近所取得的成就推演到未来,做这种推断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夸张地断言中国将主宰世界,本书论证的难点在于如何让读者理解他这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即由西方人定义的现代性,包括民主、启蒙思想、资本主义和进步思想等,将首次遭遇到非西方力量的挑战。
他在书中写道,中国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一个文明国家。因此,它在崛起中不会与其他国家达成和解,而是会按它过去所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做。它不会屈从于任何多边的法律和制度,而会“去自由地思考,并依据于一个文明国家的历史和传统来采取自己的行动”。
从历史上看,中国一直把自己看成是世界的中心,通过从别国收纳贡品来确认自己的优越性,这是烙在中国人精神上的一种民族主义,这一点是马丁·雅克所极力渲染的。这种精神的核心仍然是儒家式的,即一种强烈的中心国意识,推己及人,提高人民大众的生活水平。因此,共产主义是儒家主义的一种当代体现。
中国即将引起的、最引人关注的热点,其实是论述亚洲价值观相关书籍的出现。然而,研究儒家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却不是一个新问题。早在20世纪40年代,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五大领导人之一的刘少奇,就做过自律与自我修养之间关系的对比研究,自律与自我修养是成为一个儒家学者和合格的共产主义者所必备的品格。而雅克的成就在于,他指出推动中国向前发展的是中国文化。
然而,我愈想到文明国家与传统的民族国家处于紧张状态,我就愈不相信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如果不从法律边界、语言和民族构成,而从不同的历史与文化来界定的话,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也是文明国家,他们都是欧洲启蒙运动的结果,都可从古罗马帝国的历史和古希腊哲学中追溯到共同的核心价值观。西方国家从来不会像中国那样频繁地让别人去迎合自己的标准。但我同意卢梭、康德和佩恩等人提出的人人都有意识,因而每个人都应得到同等尊重的观点,正像我赞同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认为放弃应有基本公正很重要的观点一样。这是全人类都渴望的价值理念,即使在中国受到某些神秘的亚洲价值观的影响,也不会就不需要了。不管我们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我们都想过有价值理性的生活。
中国可以接近他国开拓的科技前沿,但想超越却受到种种限制。因为中国深受官员腐败、民众思想凝固和环境污染等因素的羁绊,其中原由可归结为中国缺乏启蒙时期的制度精神,即中国需要权力间的制衡机制。
中国经济不可能永远依赖占GDP的40%的储蓄金额,到2020年,当它的商品出口总额占世界一半时,也不可能还要依赖出口额以现在这样的速度增长。中国模式必将崩溃。中国必须多消费,少储蓄,雅克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中国主宰世界,而是如何修补东西方业已拉大,且将继续拉大的鸿沟。此书的中心思想玷污了马丁·雅克自己的研究成果,他对西方太过怀疑,以至于对未来难以做出科学的预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些学者都是站在各自角度和立场,对“当中国主宰世界”这一话题的解读,解读方法与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有时甚至会截然相反。至于这些结论是否正确,有待于实践的进一步检验。
[1] 威尔·赫顿(Will Hutton):英国著名作家、经济学家,著有《不祥之兆:21世纪的中国和西方》(The Writing on the Wall: China and the West in the 21st Century)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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