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
也曾执教鞭好些年,熟悉家乡教坛中不少人,或耳闻或亲睹他们的许多故事。
这里说说他们中的一对。先说男的,众人喊他老必,盖因他名字中有个“必”字。我认识他,已几十年矣。我读完初中被赶回村里当农民之时,老必作为城里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被下乡到我村隔壁的中田村当“知青”。中田村人赶圩经过我村,有人指点说,那后生是城里下乡来的。我细细打量,分明一俊俏小生也。老必年轻时真个是面目清秀,身段修长,拿我们乡下话说,人才好着哩。他背着个褪色挎包,独自行走在赴圩的路上,神情有些忧郁。听人说,他家“成分”有点高,如此,作为知青,他要上学、招工,就有点悬。
其时,下乡和回乡知青在农村劳动锻炼两年以上,表现好的,可以推荐去县里参加“工农兵学员”的选拔。过关斩将,终于,老必和我分别作为各自村中唯一的人选,一起被推上县里。参加完简单的考试,还需体检等。害怕有事偏偏来事,第二天早上领队宣布说我们这个公社来参选的人,我和老必的肝功要复查。于是,我和老必又去医院抽血。这件事搅得我在接下来的日子茶饭无味,担忧上学的大好事被这个肝功复检给弄黄矣。放榜之日,我骑着单车急急赶往公社,在供销社墙上小小的打印的榜单里,终于找到自己的名字。然,从头至尾,未发现老必。我不禁为他叹惜,一个“老三届”高中生,不是“文革”,他可能早就坐在大学的课堂上了。而如今,这个迟来的机会也降临不到他身上。
我当工农兵学员上师范去了,老必当上了民办教师,后面还调到了我村的七年制学校任教。我毕业回乡时,去学校见老必。他这时除了上课,还兼任学校文艺队导演。我去时,老必正带着文艺队的孩子们在一座农家大院里排一个“学大寨”的节目,老必嘴里喊着,手脚比画着,额头冒着汗。后边这个队伍还到县里参加汇演,我因为会一点乐器,也被老必他们拉进文艺队,去县里的剧院亮相。
老必在我们村待了好些年,待出了名堂,不仅多才多艺,书教得好,为村人褒扬,最惬意的事是他在这里觅得了美娇娘,成就了一生的幸福。此娇娘,乃我家族里一个小我几岁的“堂姑姑”。她姐妹多,排行老九,大家都呼她九九。这九九曾是村里的风云人物,读小学时,因饰演京剧《沙家浜》里“智斗”那一场的阿庆嫂出了名。那时,全国风靡排演样板戏,村小学的文艺队挑出了《智斗》,九九小小年纪学唱阿庆嫂,天资聪颖,扮相俏丽,嗓子条件也不赖,演得有模有样,一时轰动十里八乡。但凡遇上什么节日,或是有政治运动需要,《智斗》就在村部大祠堂上厅拉开台子。老乡们百看不厌,我也看了多遍,很佩服九九这个鬼灵精。路上遇见她,我们会逗她:“你阿庆呢,还在跑单帮?”
她的“阿庆”好几年后出场。老必在这里教书时,九九读完高中,也来村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一来二去,老必与九九对上了眼。他们的相恋细节,我没打探,却揣摩过,他们岁数差一截呢,能长久不渝吗?然,他们现在都已进入晚境,两情依依,笃实温馨,好生让人羡慕。
九九后边是去上了师范从而成为正式教师的,多年在中学从教。老必是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也提升去教中学生了。他们以后常住城里,我也好长时间在县城谋职,这样,我便成了他们家里的常客。哪个节日来了,或是他大哥二哥到他们家了,老必和九九就要把我叫到他们家,陪吃陪喝,吃得我都不好意思呢。他们说,自家人,有啥吃啥,有什么难为情的。
近年某天,又去他们家吃喝。饭毕,老必取出一册本子送我,说:“老来赋闲,写了些拙词,没正式出版,自己印着玩,请指教。”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教理科和弄职业教育的,竟然还会写词?过去没见他露过身手呀。遂有些狐疑。待翻阅一阵,我惊讶了,说:“我虽没研究词,但可看出,你这些词作是相当有水准的,佩服佩服,意外意外!”
我挑了几首他的词作,推荐给报纸副刊,不久有一两首见报。我手头编一本红色刊物,也先后帮他刊登了几首。他此前从不投稿,这会儿似乎受到激励,写作的兴趣愈发增长,愈写愈多,越写越好,收获了一些奖励。县里作家协会请他参加采风和文学交流座谈,有时九九也夫唱妇随,双双到场。一来二去,老必渐渐有了点名气。
条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