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解释一下权力的本质?权力是怎样界定的?
谁能解释一下权力的本质?
首先界定一下什么叫做权力(power)?
一般来说,社会学对权力的传统定义是,一个人对其他人享有的,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或支配他人的行为的能力。
那么,如何才能获得权力呢?(权力的来源就是权力的本质)
社会学对此有四个阶段的答案:
第一阶段,马基雅维利主义。
在这一阶段,连同马基雅维利在内的政治学家们认为,要想获得权力只有三种方法:
好处收买、武力威胁、谎言欺骗。
乍一看好像很有道理,要不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要不我手上有你害怕的东西,要不我骗你让你相信这事儿对你有好处,不然你凭啥听我的?
这是社会学对权力的古典看法。
第二阶段,马克斯韦伯。
这一阶段,马克斯韦伯提出,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权力观,属于“非正当性支配”。除此以外,还有“正当性支配”。
这是啥意思呢?简单来说,你上面说的收买、威胁、欺骗——作为“非正当性支配”,虽然是能够支配他人的行为,但是并不能够支配他人的意志。
换句话说,别人虽然听你的,但别人还是感受到了这是你强行加在别人身上的支配,并不发自内心觉得就该跟着你干!这不是你强迫我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但还有一些权力可以通过“正当性支配”的来源获得——别人不但听你的,还不觉得自己是被强迫的,会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主观意愿和自由选择。
马克斯韦伯提到的这种正当性支配的来源有三种(三个类型):
法理型、传统型、领袖型(卡里斯马型)。
所谓法理型支配,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先建立一个规则,然后所有被支配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在被某一个人支配,而是大家都共同尊重和遵守规则。
传统型支配,简单来说,就是与特殊的社会身份或伦理观念有关的支配,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门生故吏。
这里面马克斯韦伯举的例子是一些东西方文明的通过身份进行的支配——比如日本武士、西方骑士…他们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一种贵族身份象征,不容易取得;比如都需要进行某几类特殊技能的学习和训练;比如都有一种支撑贵族身份荣誉的精神体系(武士道、骑士精神),而最终你会发现,这些身份和精神体系以及荣誉的最高基准——都是“忠诚”。
啥是忠诚?封建时代的忠诚还不就是要听主子的话——可骑士和骑士都不会觉得这是他们的领主/大名强加于他们的,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最高荣誉而必须追求的目标。
这一点,和雇佣军为老板开展的战斗,性质完全不同,效果更不一样。他们无非是马基雅维利的好处收买和武力威胁的产物。
而所谓领袖型(卡里斯马型),则是由于人受到某一个具有超凡魅力的领袖的影响和感召,从而自愿追随。
马克斯韦伯认为,绝大多数的这种超凡魅力,是可以被类型化的,他们无非是以下某一种类型,或者是某几种类型的混合,他们是:
狂战士型(比如项羽,具有强大战斗力和战斗意志的领袖类型)、禁欲者型(比如圣雄甘地、曾国藩等,具有对自己的世俗欲望进行无情限制的高度自律的领袖类型)、雄辩家型(比如德国落榜艺术生,以强大的演说能力使追随者进入狂喜的心理状态)。
那么被支配者就会觉得,我是自愿追随领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第三阶段,场域型(布迪厄)。
与马基雅维利和马克斯韦伯相比,布迪厄思想的最精彩之处在于,他认为权力关系不是单向的。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对你回以凝视。”
所以布迪厄提出了著名的“场域”理论解释权力的来源。
所谓“场域”,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也许容易理解。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桌子上,坐着你们公司的六个人,这十个人分别是:老板和他的秘书、部门老总和他的秘书、还有普通员工你和你的实习生小王。
这个桌子上放了一瓶白酒,但是今天老板和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太想喝酒。于是虽然秘书给所有人倒上了酒,可老板说,今天我们简单点,大家以茶代酒。
于是吃饭开始了,大家吃菜喝酒,十分快乐。
这时你的实习生,突然端起了一杯酒,走到老板面前,说:
“董事长,在您公司实习了一个月,我觉得您实在太有人格魅力了,今天是我实习的最后一天,我无论如何想敬您一杯,表达我的感谢!我先干了,您可以喝茶就好!”
老板一愣,也端起杯子说:“小伙子,谢谢你的夸奖。哪有做为老板还让实习生喝酒自己
喝茶的道理,我也干了!”
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试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首先你会思考:我的实习生都敬了老板,我却假装没事儿人,是不是不太合适?他觉得老板有人格魅力,难道我觉得老板没有人格魅力?!
越想越慌,于是你也端起酒杯:“老板,我觉得小王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这时部门经理坐不住了:普通员工觉得老板有人格魅力敬酒了,我这个部门经理是老板一手提拔的,难道我…
于是部门经理:“老板,小王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这边厢看看老板,实习生的酒都喝了,下属敬酒总不能不给面子吧,下属敬了自己也不好不回敬吧,显得不大度、于是频频举杯。
作为普通员工的你接着想,那我觉得老板有人格魅力敬了老板,那我不敬部门经理,是不是显得很不给面子?毕竟他才是我的顶头上司…
好,就这样,在一个实习生的启动下,一瓶白酒很快不够喝了。
实习生启动的是什么?其实就是一个“场域”开关。
布迪厄认为,在任何场域,人们都有已经形成的某一种针对场域(比如酒桌)的惯习(比如酒桌文化),在此惯习中,每个人只有资本(比如酒桌座次)的不同,但一旦进入,那就必须要遵守场域本身的规则,而不能简单地
单向行使权力。
就好像在刚才的例子里,老板显然比实习生大出无数级别,但这个酒桌(作为场域)也并不受老板的单向控制,而是受场域本身规则控制,老板也要遵守规则(这样才能体现“老板”这个角色在场域里的应有位置和应有表现、从而获得场域其他行动者的认可)。
第四阶段,规训与惩罚(福柯)。
与其他几位不同,福柯对权力来源的关注,认为权力不来源于具体的掌权者或某种规则,而是来源于:
训练。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实际上,“规训”是一个中国翻译者的自造词)一书中,反思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惩罚的方式,在历史上经历了一个从肉刑到监禁刑的巨大转变?
一般认为,这一转变是因为人类的刑罚思想变得更加人道了。
但福柯不这么认为——他的观点是,实际上是统治者发现,刑罚的目标,从肉刑的面向过去,变成了监禁刑的面向未来。
换句话说,酒是统治者发现,与其通过肉刑让人们为过去的罪行承受痛苦,不如通过监禁刑给人们的未来行为留下训练的痕迹。
也因此,监狱从不仅仅是限制人们的身体自由,而是由一系列的对人的身体控制、时间分割、行为训练、观念疏导的整体“权力训练系统”构成的。
福柯从更大的角度,提出了“社会监狱化”的概念,也就是在司法系统以外,工厂、学校、公司…无数的机构正在模仿和运用监狱的规训方法,开展对人员的训练,以取得对他们的权力。
这些训练方法的核心要素包括:
编码、监视。
编码,指的是在训练过程中,首先要对人、空间、时间这三个要素进行分割和设定。让人对于自己(是某个部门的、是某个职级的、有某个作用的)和空间(餐厅还是工作区域还是生活区域还是会议区域、“格子间”)和时间(上班、下班、几点钟上什么课…)都产生与权力所要求的具体功能相连接的概念。
监视,指的是在训练过程中,应始终保有对人的存在信息和行为信息的最大透明度。比
如你几点上班几点下班(打卡制度),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外出记录),今天干了什么,这周干了什么 (工作时间记录、工作和思想的报告…)等。
福柯相较于此前三个阶段的最大贡献在于,指出了权力不是谁对谁的一种支配,而是全社会都在把所有人往更容易被支配的方向上训练,使每一个人都保留强烈的训练痕迹,而在一个规训体系里作为训练者的人,也往往在另一个规训体系里作为受训者被训练着。
上述四个阶段,如果综合去看,应该是解释了权力从何而来的最为经典的四种思想资源。
最后回到你的问题:
“权力游戏里经典桥段,八脚蜘蛛问小恶魔:房子里有四个人,国王、教士、商人和手持利剑的佣兵,其他三个人都各自命令佣兵杀死自己之外其他两人,佣兵会杀谁?
小恶魔:那要看佣兵想要什么。
蜘蛛:王冠、财富、神的祝福似乎都是佣兵缺少的…”
马基雅维利的回答会是:看国王、教士、商人能给佣兵的好处,对他而言主观上哪个更想要(或更稀缺)——这与小恶魔⁺的回答是一样的。
马克斯韦伯的回答会是:这并不仅仅取决于国王、教士和商人本身谁能给出更多利益,而是同样也取决于佣兵和他们的关系以及自身的身份和历史。佣兵如果是个忠诚的骑士,就会听国王的。如果是个虔诚的教徒,就会听教士的。如果都不是,那么我的回答就和马基雅维利相同。
布迪厄的回答会是:在这个场域中,武力值是此场域的核心资本。所以取决于谁在这个屋子里表现地更为孔武有力,能够让佣兵觉得和自己是一路人,在同一场域里有接近自己的武力资本,并取得尊敬。
福柯的回答会是:看佣兵是在哪里被谁训练出来的。你把佣兵给我,我练他一年,让他杀谁他杀谁。
浅浅一答,问题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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