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的失误:两化四风
高等教育的失误:两化四风
树道
中国的高等教育所走过的道路是极其弯曲的,虽然于民国初年曾经由政府颁布过《大学令》,但至今没有形成自己的大学制度和体系。在民国以前的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中国的教育是以私塾为主的教育,为的是科举做官,故自然科学不发达。当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时候,大量的有识之士为了中国的强大,怀着屈辱的心态去日本学习,多数学军事和实业;五四运动后,更多的有识之士不愿再向“敌国”日本学习,转向了美国和欧洲,西方的科学技术使留学生们大开眼界,特别是现代大学制度,无疑使他们看到了祖国兴旺的生机。现代大学制度的引进,在短短的三十余年时间里,中国出现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浙江大学、复旦大学以及西南联合大学等一批与世界一流大学比肩的大学,使得西方的大学惊呼:“中土三十载,西方一千年!”然而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一边倒”政策的实施,中国的高等教育“倒”向了苏联,抛弃了现代大学制度。后来中苏关系恶化,便无所适从,以至于出现“文革”中仅凭手上的老茧上大学的荒唐事。改革开放后,中国急于摆脱因“文革”造成的国民经济即将崩溃的局面,高等教育又转过来学习欧美。因此,中国的高等教育没有走出一条自己的发展道路。
邓小平曾经指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失误是教育。因为教育包含的内容相当宽泛,有思想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技术教育等。然而,失误的教育如何纠正,结果却不尽人意。在民意测评中,人们对高等教育的关注,仅次于社会的腐败现象,不能不让人忧心忡忡。那么,是什么东西把高等教育搞得如此混乱?究其根源,就在“两化四风”。
所谓“两化”,其一是“产业化”。在中国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得时候,高等教育“产业化”得叫喊也甚嚣尘上。特别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入“关”了,要与国际“接轨”了,这种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推开围墙开商店,校内公司林立,高校的主要精力用在了“创收”上面,这些都成为“时髦”的事情(见前面《大学应务学术之本》一文)。一些不正确的口号也引进了教育这块净土,如小学就提倡“竞争”,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友爱没有了。曾有报纸登载,一个小学生有一道算术题不会做,去问一个学习好的小学生。于是就出现了三种情况:一是学习好的这位小学生说不知道,有意不教;二是也教,但教的是错的;三是向发问的小学生收钱。还有“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口号,把高年级学的知识“下放”到低年级去学,教师因水平关系讲不透,就拚命布置作业,使学生做作业每天都做到深夜。高等教育方面,提出“没有规模就没有效益”,就不断地扩招学生,又借口“从精英教育向大众化教育转变”,加大扩招的力度。不少高校从原来的四千人迅速扩大到一两万人。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能拿民工的工资,形成新一轮“读书无用论”。最致命的是,人数多了,质量却难上去。当然,后来也有人站出来说,从来没有把教育“产业化”作为主要的政策加以推行。那么,是高校自己的错误主张吗?实在让人啼笑皆非!直到2004年,还有一家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关于教育市场化的书,其中还说:“高等教育市场化是当今世界各国高等教育基本发展趋势之一”。除了市场化,另一化就是“行政化”。所谓“行政”,《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有二:一是指行使国家权利的单位和机构,二是指机关、企业、团体等内部的管理工作。高等院校本身是教学单位和学术单位,却抛弃了教学单位和学术单位的特质,抛弃了教育规律,努力向政府单位靠拢,要向政府单位去“讨”一个行政级别,以此抬高大学的地位。据报载,我国至今已拥有32所“副部级”的大学,此外还有数百所“地厅级”的大学。在大学内部,作为学术单位的院系,也要“讨”一个“县团”的行政级别。所以,行政化的实质,就是“官本位”化,对大学而言,行政化强化了官本位价值,行政化淡化了大学的本意,丧失了教育的真正目的。我们的教育与世界先进水平相比,最大的差距不是技术,不是金钱,不是人才,而是行政化的教育制度。早年,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在《校务会议呈常委会文》中,就坚决主张“权能分离”,就是捍卫大学不向行政化靠拢,以保持大学对于政府行政的相对独立性,为大学营造一个学术自由的空间,使大学真正成为大学。此外,大学行政化的结果,就是大学丧失了办学的自主权,什么都必须按行政上级的“红头文件”办事,领导们为了头上的乌纱,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千余所大学都按“红头文件”办学,大学如何能办出自己的特色?要跻身世界一流大学岂不是成为空谈!为说明这一问题,不妨引用《校务会议呈常委会文》,其中说:大学为最高学府,世界上各著名大学的课程表,都不是千篇一律的,所授内容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正因为如此,大学能够推陈出新,学术可日臻进步,今教育部对大学束缚骤驰,有见于齐而未见于畸,“此同人所未谕者一也”。还说,教育部为最高教育行政机关,大学为最高教育学术机关,如何研究学术应给大学以充分自由,教育部与大学应该实行权能分离,教育部为权者,大学为能者。但今教育部的规定却权能不分,责任不明,“此同人所为谕者二也”。类似的“所未谕”还有三。没想到当年教授们力倡的权能分离,如今却成了大学的行政化!大学的行政化,就是“官”化。大学的行政化带来了一系列的恶果:大学教师在大学没有地位,由此导致学术在大学价值淡化:一些年轻的教授也纷纷找“官”来当,谁还愿意坐冷板凳搞学术研究呢!更严重的是,政府发的“红头文件”关于工资套改,有技术职称的与相当“行政级别”的要低半格。如果教授也相当于某一行政级别,给学生树立了一个什么榜样就难说了。更严重的后果是大学越来越缺少文化品位,代之而起的是大学的庸俗化,媚“官”。因此,学生在毕业之时,大多数都去考公务员,为到行政部门为以后当官作准备,这已经成为当前的时尚。再次,大学行政化了,就难延聘有真才实学者到大学任教,校内愿潜心研究学术的教师也难留得住。试想当年如果蔡元培行政化了,如何能聘请李大钊、陈独秀等人到北大任教?如果陈序经行政化了,又怎么能延聘大师陈寅恪执教于岭南大学?没有一流的教授及大师,又怎么能培养一流的学生呢?
在“两化”的指导下,高等院校出现了“四风”:
其一是“并校风”。理由是“中国现在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没有能力也没有财力办那么多大学”;还有一个理由是“没有规模就没有效益”。教育规律显示,大学宜常不宜变,应该相对稳定。可是,事实却成了宜变不宜常。解放初期的大学院系调整;当年“大跃进”时代,领导的头脑一热,不管条件具备不具备,上!于是,各省都出现了新办的一批大学,后来政策一变,这些大学又纷纷下马,多数并到了其它高校。这些做法,使高等院校元气大伤。历史的教训才过去几年,为什么如此健忘,现在又大搞并校。先说前一个理由。如果真是因为国家缺乏财力,并校也未可厚非,但一面在并校,一面又升格一批院校,甚至升格的数量还超过并去的数量。也因为这个理由,充分说明并校完全是政府行为,是“权者”对于“能者”的一种强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再说后一个理由,是套用市场经济流行的一句话,把它用来作为并校的理由就大谬了。最先并校的是浙江,四所高等院校合并,接着者股风就吹向了全国。很明显,这是打着市场经济的旗号,在作不伦不类的事情。如果真按市场经济办事,对于那些条件不备,甚至连招生都又困难的高等院校,为什么不让其自生自灭呢?为什么要由政府出面强拉几所高校合并呢?一省之内,高等院校一并再并。就我省来说,第一轮合并的是云南工学院与重庆建工分院、化学专科学校、电子科大四校合并,成立云南工业大学;第二轮是云南师范大学与云南教育学院、云南体育教师进修学校合并。说起这一轮合并更有意思。政府先是让云南师范大学与云南艺术学院合并,因为云南艺术学院的前身是云南师范大学的艺术系,内中芥蒂较多。于是,云南艺术学院的云南省政协委员在政协开会期间,印发了一份题为《坚决不与云南师范大学合并》的文章,好啦,政府就不在强拉云南艺术学院与云南师范大学合并,而改为上述三校。据省教育厅的负责人解释说,云南体育教师进修学校是一个处级单位,因房屋、土地、场地不能并入云南师范大学,后来只有采取“摘牌子”的方法,只让其它两校合并,组建新的云南师范大学(后来云南省银行学校也并入云南师范大学)。第三轮是云南政法专科学校并入云南大学、云南经济干部管理学院并入云南财贸学院。第四轮是昆明工学院与云南工业大学合并,成立昆明理工大学。第五轮是昆明师范专科学校与昆明大学合并。至于除了昆明以外的地区,高校也在合并,在此不再多说。从以上五轮并校来看,云南的并校风吹得可谓猛烈矣!在轰轰烈烈得并校之后,当人们用冷静得头脑来审视并校这一政府行为时,不难发现,效果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理想。首先,并校后官多了,会议多了,办事效率低了;其次,并校后办学点极为分散,往往顾此失彼,教师上课跑的远了。第三,教职工有“恋旧”情结,故并校后的磨合期相当长。因此有人调侃说,再如此合并下去,云南只要办一所大学就行了。
其二是“扩招风”。大学成了能够不断充气的气球,只要不炸,就可以不断充气。原来每年只招千人的大学,在校学生也就是4000人,现在最少都是万人以上,甚至更多。扩招的理由也有二:一是“没有规模就没有效益”,二是“由精英教育向大众化教育转变”。这种做法,严重违背了教育规律,导致了教育质量的滑坡。由于扩招,学生教室、食堂、宿舍都成了问题,处处拥挤不堪,异常嘈杂,失去了大学往日安静的环境。另一方面,因为扩招,师生比被打破,一些高校被亮“黄牌”。这些情况,根本的原因,是错误地理解了大学之“大”。与此同时,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大学生人数太多,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不少只能拿几百元,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何谈帮助家里偿还上大学背负的几万元债务。因此有人说,不上大学一辈子穷,一上大学家里就一下子穷。拿着相当于“农民工”的工资,这些大学生心里平衡吗?由此一些大学生产生了心理问题。他们的问题也感染了周围的人,形成了新一轮的“读书无用论”。
其三是“升格风”。在并校、扩招的同时,出现了难以扭转的升格风,不管条件是否具备,都往上一格升。于是学院升格为大学,专科学校升格为学院,中专性质的学校升格为高等专科学校;一个大学或学院内部,也在升格,研究室升格为研究所,教研室升格为系,系升格为学院(一个系就是一个学院)。一旦上面批准,便大搞庆典。说穿了,主要是对外名声好听,对负责人来说也与有荣焉。系主任改称“院长”,系总支书记”改称“党委书记”,“大家都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一个大学之内,大学党委书记叫党委书记,学院的党委书记也叫党委书记,而且学院党委书记一大堆。当然,升格中不光是称呼好听,也有羞答答的成分,就是为着学院今后的发展,所以学院的名称叫得古里古怪,多数都带个“与”字。原来的中文系变成了“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化学系成了“化学化工学院”,教育系成了“教育科学与管理学院”,计算机系成了“计算机科学与信息技术学院”,历史系成了“历史与行政学院”,地理系成了“旅游与地科学学院”,等等。这种升格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学生。以化学化工学院为例,原来就没有化工方面的师资力量,还是化学系的原班人马,学生毕业了,用人单位一看是“化学化工”方面的学生,便分到化工厂,可是学生不具备化工方面的知识,工作极难开展。
其四是“量化风”。什么都要求“数字化”,就硬件来说,评估一所大学,要看这所大学占地多少亩,建筑面积不得少于多少平方米,必须有多少平方米的实验室,实验室必须有多少设备。在教学方面,一所大学必须有多少学院,有多少博士、硕士点,有多少国家级、省级重点学科。对一个教师而言,一年内要有多少篇文章发表,在那一级的刊物上发表,有多少被SCI检索。此外,有多少学生,师生比是多少。总之,一切都用数字来衡量评估。应该承认,有的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有的则不能用数字来衡量,比如学术质量,能用数字来衡量吗?又如思想品德,能用数字来衡量吗?由于重量不重质,而且“量”是可以拼凑、甚至可以弄虚作假搞出来,使得一些人放弃了道德底线,玩起了数字游戏。例如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王铭铭剽窃别人的成果,固然有其学术道德的问题,但上面数字化的要求不也是一个原因么?为了凑数,一篇文章换几个标题,在几个刊物上发表;一本书加几篇文章换个书名再出版。因此,导致“有文章没观点,有著作没思想”,泡沫很多,平庸之作充斥,用处不大。另外,领导为了政绩,也就把精力用在看得见、能用数字表现的工作上,教学质量、学术水平就不想去管。对学生来说,量化风也助长了忽视学习质量的问题,“混学分”成为时尚,特别是对于选修课更为明显。
“两化四风”的出现,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对大学之“大”理解存在偏差;二是有悖于老祖宗的遗训,中国传统文化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三是大学的发展缺乏制度作保障,什么官员一拍脑袋出一个新招,必将再次把大学引上邪路。目前,我们的大学功能已经出现“异化”,学术的分量在逐渐减轻,“学理”即基础科学的研究不被重视,人文科学受到挤压;“术”被当成了“太上皇”,目的是为了适应社会和经济的需要。这样下去,大学的路将会越走越窄。鲁迅先生当年曾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我们是否也该发出“救救大学”的声音呢?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愿人们三思!
本来,话到此处,就可以打住了。但是,却还觉意犹未尽,觉得在“两化”中,似乎还应加上两“化”。一个化是大学“庸俗化”的问题。如今,大学已经离开了现代大学的意义,没有了学术的品位,偏离了方向。从外观上看,有人说“大学像宾馆”,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南方某大学花8000万修了大门,其豪华程度超过了宾馆,值得吗?到目前为止,中国绝大多数的大学,都向银行贷款,背了一身的债务。据资料统计,全国高校向银行贷款约3000亿元。如果按企业的负债来算,这些大学早就破产了。此外,从大学内部讲,大学已经不再是“一方文化重镇”,缺少了文化的自觉,“校长像老板”,话虽不雅,却恰如其分。校长成了由“上级”任命、来“统治”大学的官员,只要学校不出事,就是对“上级”负责,而不是对大学的学术地位负责。另一个是“泛政治化”。在一些高校,第一位的不再是学术,而是政治。领导们误解了“社会主义办学方向,以为把政治和思想品德的课程安排得多多的,不顾学生的反感,坚持灌输的原则,把政治和思想品德课知识化,结果适得其反;他们振振有辞地重复说着一些过时的话:”一个飞行技术很好、但思想品德不好的驾驶员,与一个思想品德很好、但技术稍差的驾驶员相比,当然是宁愿要后者,技术稍差可以提高嘛!思想品德不好而技术好,开着飞机叛国投敌,技术再好又有什么用!”他们衡量一个教师,先看他是不是中共党员,把“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看职称,再次才是看教学科研的水平。在他们眼里,篮球和足球,打赢了就是“为国争光”,打输了就是“给国家抹黑”。学生的学习好,就是“为中华的崛起而读书”,学习不好就是“思想有问题”。如此泛政治化的结果,很难说就坚持了社会主义的办学方向,其结果是在加强中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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