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倒账式经济

作者：周腓力

通货膨胀是“政府”向人民倒账的最主要方式。经过通货膨胀，“政府”等于是把债务全部转嫁给人民，使人民个个损失不赀，而且“政府”反倒因此脱离苦海，无债一身轻了。

“倒账”是当今世界最常见的经济现象之一，它通常是由持续的收支不平衡所导致的。

作为现代人，我想我们都有过被人倒账的亲身经历。如果运气更好一点，我们还可能有过倒别人账的经验。

以我自己为例吧。我年方11，就初次尝到了被倒账的滋味了。那一年，通货膨胀简直达到了和尚撑伞，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在两个月之中，我们家的全部积蓄就贬值到只够买一块烧饼的程度。

通货膨胀是“政府”向人民倒账的最主要方式。经过通货膨胀，“政府”等于是把债务全部转嫁给人民，使人民个个损失不赀，而且“政府”反倒因此脱离苦海，无债一身轻了。

在这次通货膨胀中，“政府”并不是惟一的受益者。其他如银行和钱庄，由于它们客户的存款在贬值后都大大地缩水了，于是也获利匪浅。此外，欠债的人也占尽便宜。由于债款也随着贬值了，所以偿还起来就容易得多。

后来我们全家迁台。到达台湾以后，母亲仍忍不住要把她教书赚来的辛苦钱拿出去放利息，结果每次都是血本无归。

照理说，母亲吃了亏，儿子应该学到乖才对呀!事实却不然。在我大学毕业后，我也主动地把我在就学四年中当家教赚来的血汗钱，拿到唐荣铁工厂去生利息。有这样的儿子，你说糟不糟糕?

那时的唐荣铁工厂可不是现在的唐荣铁工厂哟!它已经是常年入不敷出，负债累累所剩下的空架子了。果不其然，待我服完兵役后不久，唐荣倒闭了。

唐荣的倒闭，还不足以惊醒梦中人。在往后的十几年中，我仍旧不断地和同事们、邻居们、酒肉朋友们来“会”。不用说，这些会最后都一个个见风而倒，不得善终。

由于身经百“倒”，所以在我1976年移民来美后，就特别留意美国的经济情况，看看美国有没有“倒闭”的可能。

这一留意，可使我大吃一惊——原来美国竟是全世界收支最不平衡的国家，早已是“倒”相毕露了!

让我们看一看美国的收支情形吧!我想大家都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太早的我们且不去管它。在最近几年间，单是美国的国际贸易赤字，每年都达到1000亿美元。这真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呀!

国际贸易赤字代表些什么呢?它代表美国每年向他国买东西所花的钱，比起它卖东西给这些国家所赚到的钱，竟超出了1000亿美元之多。换句话说，它在做买卖方面，每年就要透支1000亿美元。

此外，美国尚有其他开支。譬如对外经援和对外军援每年分别为75亿和80亿美元，加上美国每年对联合国和国际金融机构的捐赠和贷款，再加上每年的军费支出(布什总统就职以来，美国曾出兵格兰纳达、巴拿马和波斯湾)，再加上其他杂项开支，美国每年的总透支金额应该在1500亿美元之谱才对。出现如此庞大的收支差距，这就难怪我连同许多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都要为美国的经济前景捏一把汗了。

但是令大家跌破眼镜的是，在过去15年之间，美国虽然也经历过几次衰退现象和几次股市崩盘，但是却没有倒地不起，就像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恐慌那种倒法。

这又作何解释呢?在这个问题上面，我曾面壁苦思多年，最近终于获得答案。

我的答案是：美国经济之所以能摇而不坠，跌而不倒，主要是因为全世界的国家，除了前苏联以外，都把他们的外汇盈余存放在美国银行生利息，这些钱正好把美国的经济支撑住了。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宁愿把钱放在美国人的荷包里，而不愿把钱放在自己的荷包里呢?

这是因为大家都认为，美国的社会稳定、国力强大、法律独立，所以美国人的荷包比自己的荷包更可靠。

这就像有一度我认定我老婆的荷包比我自己的荷包更可靠一样，结果是研判错误。

譬如说我们台湾拥有700多亿美元的外汇存底，其中至少有600亿想是存放在美国银行里的。另外如日本有近700亿的外汇、西德有600多亿，以及其他100多个国家都有或多或少的外汇，这些钱想必也大半登上了美国银行的定期存款簿。

这还不算。另外像中东国家的巨大石油利润，一些独裁者到处搜括来的民脂民膏，最后也无不以美国为归宿。

任何来过美国的人都会立刻注意到，美国的银行比任何国家都多很多，简直是满街皆是。若无外资予以支撑，这么多银行又靠什么维生呢?

同时，我的银行界朋友也向我证实，美国每家银行的存款，其中至少一半是外资。

这么多外资到了美国的银行手中，银行总得加以运用才行呀，否则银行又怎么付得起利息呢?

而外资的运用，又通常囿限于美国国内——诸如贷款给美国人买房子和买汽车啦，向美国公司融资啦，投资美国国内的实业市场和股票市场啦，等等。

据我所知，美国银行很少向海外贷款，更少向海外投资，主要原因是怕担风险。

想想看，连外国人都不敢放钱在自己国家里，而非要把钱弄到美国来才安心；美国银行又怎敢把钱放到外国去呢?

既然外资是在美国国内加以运用的，它就免不了要受到美国国内经济兴衰和荣枯的影响，而最明显的影响，就是美国年年收支不平衡对外币所造成的升值压力。

在20世纪70年代，西德马克和日元的不断升值，追根究底，就是美国的收支赤字所导致的。

对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1972年春我刚到日本工作。那时日元和美金之间的兑换率是300对1。到了1976年夏，我向日本说莎哟哪啦。那时候，日元美金的兑换率已升至150对1。这也就是说，在四年另一季之中，日元正好升值一倍，美元正好贬值一半。

让我们假设，日本在1972年存放了600亿美金的外汇在美国银行里。到了1976年夏天，这600亿虽然仍是600亿，但价值却只有从前的一半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在这时候再想把600亿美元换回成日元的话，我们所能换到的日元，就只有从前的一半了。

日本的外汇为什么会在4年之间减少一半价值呢?说穿了，那就是被美国倒账倒掉了一半嘛!

在1987年，同样的灾难也降临到台币头上。

那年的某一天，台币和美金之间的兑换率在一夕之间便从40对1陟升至27对1。

这也就是说，台币的价值在一夕之间陟地攀升了325%。

让我们假设，台湾在该年有700亿美金的外汇存放在美国银行里(那年台湾的外汇存底好像是800多亿)。一声台币升值令下，美国就马上倒掉了台湾227亿美元。

这227亿可是我们台湾同胞的血汗钱啊!

货币贬值虽然在实质上等于倒账，但是一般的傻瓜却搞不太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倒掉我们227亿美金之后，美国人还意犹未足——他们还继续向台湾施加压力，要求我们把台币的汇率再提高一点呢!

这也就是说，美国人倒了我们的账还不知反省，还要奢求再多倒我们一点呢!

美国人的脸皮也够厚的了!

把外汇存入美国银行里既然会吃倒账，那我们何不把外汇买成黄金，然后再把黄金贮藏在“总统府”的地下室里呢?这样岂不是万无一失了吗?

事实上前苏联就是这样的办的。

前苏联因为与美国敌对，所以不敢把外汇存进美国银行里，而把外汇买成黄金，然后把黄金贮藏在克里姆林宫的地下室里。多少年来，这个办法也仿佛行之有效。

可惜最近问题发生了：最近前苏联人民发觉，即使他们口袋里有钱，他们也不容易买到牛肉、奶油、鸡蛋之类的食品。

想自己增加食品生产吧，这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办得到的；想向国外进口食品吧，国外又没有外汇存款可供调拨；想搬出黄金来用呀，牵涉的技术问题又很多。所以如何赶快弄到食品来，这是前苏联领导人最感头痛的问题。

戈尔巴乔夫就曾坦率地承认，如果他能马上弄到9万磅牛肉，他所面对的政治危机将立刻化解为无形。

其实我倒有个好办法，可以让三月不知牛肉味的前苏联人立刻吃到牛肉煮的罗宋汤。

大家都知道，前苏联的国防异常发达，拥有的坦克车、轰炸机、飞弹、原子潜水艇等特别多。我的办法是将国防工业开放作观光之用途来换取食品。说得具体一点，就是要求观光客携带食品入境——带10只鸡蛋入境可乘坦克车一次，带10磅奶油入境可坐轰炸机一回，牵一头牛入境可发射飞弹一枚，开一卡车的牛入境可登上原子潜水艇游黑海一圈。

如果这样做，前苏联的食品荒将会很快结束。想想看，一般观光客怎舍得错过千载难逢的发射飞弹，乘坐原子潜水艇的机会呢?随身携带几只鸡蛋、几磅奶油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多说也无益。不过无论怎么说，前苏联的经验已明确地显示，把黄金放在总统府的地下室里固然可以保值，但是使用起来却极不方便，对我们这个靠外贸糊口的国家尤其不宜。想想看，如果每一次的交易我们都得运一船黄金出去，而且对方还得将黄金过秤，同时检验每块黄金的成色，这岂不是太费时费事了吗?

这样看来，我们吃倒账是吃定了。

不错，在往后的岁月里，美国势将陆续入不敷出，美金势将陆续贬值。在这种趋势下，我们吃倒账的确是吃定了，别无选择了。

或许有人会问，难道美金真是那么不争气，往后连一点升值的机会都没有吗?

当然，美金也会有它风光的时候——那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习惯性地买进美金，准备逃离。那时候美金就非暴涨不可。

换句话说，美金的快乐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以事实为例吧。1990年8月2日，伊拉克挥军占领科威特。接下去的一星期，美金的价值便节节上升。

伊拉克占领科威特以后，却不敢继续向沙特阿拉伯挺进，局势于是一顿。而美国和盟国方面呢?他们虽然一方面增兵波斯湾，另一方面却决定先以经济制裁对付伊拉克。局势因而又是一缓。这么一来，美金便又止涨回跌了。

同样情形，在元月16日美国及盟国开始对伊拉克施行密集轰炸之后的3天中，美金也节节上扬。一旦消息传来，美国和盟国已把伊拉克打得落花流水，这下大家用不着逃离了，于是美金也就立刻跌回原位。

可惜的是，天下大乱对我们更加不利，倒不如吃点倒账还心安些。

除此之外，美金还有另一个升值的机会，那就是当全世界所有的工业国家，都严重缺粮乏肉，而非得向美国这个粮肉主要生产国家大量采购不可的时候。

可惜的是，这样世界的粮食恐慌恐怕不可能在最近10年，甚至20年内发生。

如果发生，它对我们也大大地不利，倒还不如让我们吃点倒账算了。

既然倒账非吃不可，不吃白不吃，那我们在和美国打交道的时候应该注意那些事项呢?

第一、我们应该尽量设法缩小贸易上的顺差。这也就是说，如果美国人想多卖点鸡肉、牛肉给我们吃，我们也不妨多吃几片；如果美国人想多卖点啤酒、威士忌、加州葡萄酒给我们喝，我们也不妨多喝几盅；如果美国人想多卖Kent、Malboro香烟给我们抽，我们也不妨多抽几口(早点死有什么关系)，因为不吃、不喝、不抽省下的钱，最后总是要被美国倒账倒掉的，我们又何必自苦呢?

第二、在考虑来美国投资的时候，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大把大把地兑换美金，然后再以美金投资在美国，这样做即使赚了钱，经过了美金贬值之后，赚的钱恐怕还敌不过贬值的多，这样岂不是白忙一阵吗?倒不如在家里睡觉算了。

所以要在美国投资，比较合算的办法是带少数资金到美国来，然后尽量设法利用世界各国自投罗网到美国境内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游资，这样用美金来赚美金，那就没有贬值和不贬值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