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我的一九六七(8-9)

2025-02-27 学习 评论 阅读
  

  我的一九六七(8-9)

  

  8  

  

  四月初,学校也来了军训团,因为中央关于对学生军训的指示更早(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毛主席一九六七年三月八日还对天津一个中学以班级为基础实现大联合作了批示,详尽的很,是指示军队应该如何去做的。学生返校,越快越好;搞以班为单位的大联合,共同斗批改,越早越好。同年三月二十七日毛主席又发出“复课闹革命”的指示。现在可以看出,毛主席党中央急于收束的想法是多么强烈与急切,真是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但这个想法也与实际相矩太远太远。只要想一想直到一九六八年年中北京各大中学仍武斗不断、毛主席不得不出面干预并采取一系列措施(亲自召见北京五大学生领袖训话,派工宣队进驻学校,大学生分配,上山下乡等),就明白大中学校的红卫兵联合有多么难,该是多么多么遥远的事情。  

  

  也有人说军队是支左的来了。都盼着可敬可爱可亲的解放军叔叔站在自己一边呢,“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学校里来了解放军,学生们一个个两眼放光,各个组织都高兴。解放军首长一登台讲话,都拍巴掌。先放林彪讲话录音(一九六七年三月在全军军以上干部会议上的讲话),听不太清,但也听到了“文化大革命成绩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还有口口声声的“红卫兵小将”。再就是首长讲话。这是当地驻军某团的政治处主任,很能讲,脱稿。亲切的很,那笑脸,那手势,那风度,那口吻,是亲人,是长者,是保护小将的长城!开口就是“红卫兵小将们!你们是天兵天将!这是林副主席讲的!……大快人心!人心大快!”你听那掌声,波涛汹涌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一切。后来又一个参谋长,长长的脸,没点笑颜色,又讲,没几句,很镇人。“我们W主任是我们首长。他的话要好好听。”同学一惊,啊?“不听首长的话,我们不答应。坚决不答应!”又是一惊!怎么?主任的话是最高指示?不听还要抓起来?后来明白,他俩演戏呢,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唱白脸。参谋长又参加了一次有各个学生组织的头头参加的小型会议,脸色更严肃,讲话语气更重,施压,认为几个中学生,还怕你造反。这就是解放军支左的一大悲剧,把红卫兵当成毛孩子,用军队的一套强硬办法施压,泰山压顶,快刀斩乱麻。听了是好同志,不听是另类,抓,关,镇压!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很少不碰钉子的。他们进校,目的明确,实现大联合,复课闹革命。  

  

  全国除上海在所谓“一月风暴”里夺了权外,山西(一月十四日)、贵州(一月二十五日)、黑龙江(一月三十一日)先后夺权,中央承认。山东省也于二月三日夺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中央也承认。《人民日》都先后配发社论:《山西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西南的春雷》、《东北的新曙光》、《革命的“三结合”是夺权胜利的保证》。在三月十日发表的《论革命的“三结合”》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在需要夺权的那些地方和单位,必须实行革命的“三结合”的方针,建立一个革命的、有代表性的、有无产阶级权威的临时权力机构。这个权力机构的名称,叫革命委员会好。三月三十日,毛主席又指出:革命委员会的基本经验有三条:一条是有革命干部的代表,一条是有军队的代表,一条是有革命群众的代表,实现了革命的三结合。此后,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一九六七年三月至一九六八年九月),各省市自治区逐步走向联合夺权、成立革命委员会的道路。  

  

  但山东省大联合的基础也不够好,造反的群众组织并未联合起来,以山东最有影响的一所大学山大为代表的一派被排除在外。系统性的全省性的造反组织(如后来的模式:工人,农民,红卫兵,文艺界,等。)更未形成。山东造反派并没有真正联合起来,山东省革命委员会执政的群众基础很快发生转换,“九大”之后基本丄就是保守的一派掌权!直接与此相关。这同样可以看得出中央盼望新局面快快形成的急切心态。  

  

  县里成立了筹委会,主任是文革前的二把手,县委副书记兼县长。学校呢,近二十个班级,低年级中造反派占的比重较大,领头军是高二的学生。保守一点的、最积极最活跃成了气候的,是高一与初三的学生。为什么会这样分化?是不是与学生继续在校的时间长短有关系?与学生头头的家庭及社会关系肯定有联系。全校大联合比较快,但也草率勉强。比如有一条必须承认县里筹委会,就难了,县里的原班人马还没怎么批斗,表态亮相都没走走过场,就又一个个官复原职了。谁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没有多少承认的。于是军训团就施加压力。老路子,老办法,北京的新精神还没传到,第一拨支左的犯的坐歪了屁股的错误又让他们赶上了末班车。军训团就坐镇在高二,啃骨头先啃硬的,解放军惯于打攻坚战么。攻造反派的头头,向头头施压。轮番进攻,地毯式轰炸,急风暴雨、和雨细雨都有,要啥来啥,刚柔兼济,软硬兼施,两手抓,两手一样硬。不信你还是炸不开的碉堡!有的头头终于坚持不住,接受了条件,发表声明:承认前一阶段犯了错误,表态支持驻军,支持县筹备委员会,响应号召大联合。记得这个头头是一个干部子弟,素质好,有教养,可惜心太软,全无乃父之风。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八路吧,从部队转业到我们学校当了个总务主任,当然,他还是学校的党支部书记。看着有点蔫,平素少言寡语,也少见笑脸。可仔细观察,他又有军人的坚毅利索。他做过革命传统告,相当生动精彩!口语化,全凭记忆,想到那讲到那,讲到那也是感人生动。讲到开心处,放声大笑,全场亦哄笑。说到伤心处,也是泣不成声、老泪纵横!他好像对小说《苦菜花》里的于得水、柳八爷的原型人物很熟,他们的举手投足、惯用粗口,都模仿出来。此前此后听了多少人的告,大老粗这种没稿子的告,常常要比那些斯斯文文、咬文嚼字、派头十足的文人更能打动人。一些人别看没多少文化知识,可有真情实感,实话实说,没套话废话。而且讲话这可是天赋,你可别不服!曾有多少知识分子拜倒在一些个大老粗脚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廉洁奉公以身作则之外,这口若悬河、雄辩滔滔、东拉西扯又头头是道,大白话里道理深、感情深厚真挚又多具有无穷的魅力。真是感染力强,魅力四射,征服人心,摄人魂魄。但在文革中他很少出面,也没什么人敢招惹他。  

  

  攻下高二,然后就转向高三。我们班让他们费了点劲。办法也是施压。W主任亲自出马,一遍一遍讲,一个一个做工作。说句心里话,真也有耐心,见功夫。一个团政治处主任,官虽不大,可与一班子高中生纠缠,如果不是上级下命令,还真不一定干。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来自人民,为了人民,子弟兵,又训练有素,才能做出来。教育方法无非是忆苦思甜,提高觉悟,各自多做自我批评,培养队伍。对立面人多势众,又有解放军支持,气焰未免太高,盛气总想凌人。对立面非常麻利、非常慷慨地给我们扣了几顶大帽子:毛主席、解放军让大联合,你们为什么不响应号召呢?无非是“走白专道路”、“有野心”、“想上大学”、“打着红旗反红旗”。后来得知,这几顶大帽子,是“二月逆流”中送给大中专学生革命造反派专用的,可不是我们班对立面的发明。他们中的几个人,我还真看他们不起。一个个少年老成、未老先衰、萎萎缩缩、唯唯诺诺。一年到头,连个响屁也没得一个。我们十几个人心中不服,也委屈,又摸不透大趋势,还以为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轰轰烈烈闹这么一阵、告一段落、另起一行呢,是我们做错了呢。于是就认错呗,你说什么我就承认什么呗。有一回全班开会,军训团来了好几个,W主任也在。我检查没几句,就哭起来,心里憋屈么。当然不是扮“哀兵”,希图打动什么人,软化对立面。不是。心里太压抑,更委屈。声泪俱下,哭诉抗辩。军训团始料不及,一个个紧张起来,交换眼色,还一个劲儿记。我的战友们事后一再警告我:他们都记下来啦!你说什么,他们就记什么,记得飞快。我开了头,我们的战友你哭我也哭,我们这一派十几个人大放悲声,一个腔调:一下子都成了“走白专道路”“野心家”“打着红旗反红旗”。自从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我们就是响应号召出去串联了几天,别的什么还未来得及干呢,怎么就犯下天大的错误了?分了两派,也没打没闹么?另一派和我们一样,没有采取什么动作,为什么就成了“一贯正确”,就可以以势压人、盛气凌人?他们凭什么?这确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么!对立面也有几个心太软的,也哭起来。哭声一片,W主任傻了眼,没招,散会。又把两边的骨干找去开会做工作,不许扣帽子,不能以个人主义干扰大方向,云云。W也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高手,谈自己如何着急、如何听不得你们哭天抹泪。对立面一个头头说:对不起解放军。于是又是哭。W说:这一回眼泪是真的。慢折腾、紧撮合,不到半个月,一个学校总算联合了。W就得胜回朝、回了县里。一天,我与C同学还去县里找他。他很高兴,热情,谈笑风生,又是招待吃饭。他那厚厚的暖烘烘的手紧紧地握住我们俩的手,一句句“小Y子”、“小C子”叫得亲切。可又过了一个月,学校大联合散了架,我和C又去见他,想问个究竟,他就冷淡多了,不耐烦,不直接下逐客令,却顾左右而言他。此后就再没见他。八月,驻军奉命表态,承认在三四月里支左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压制革命小将,大会上也没见他露面。这年年底,军训团又进校,还是那个团的人,来了十几个人,行事低调。讲话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的W主任再也没有露面。打听呢,他们的部下笑一笑,也没说什么。  

  

  9  

  

  联合起来干什么?又不上课。学毛选、学语录,学纸。是哪个学校的红卫兵写了“鲁迅兵团向何处去”,是倡导红卫兵整风、通过整风加强联合的,上了《人民日》,也学。又整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都还格格不入呢,能有多少真诚。实现了所谓以教学班为基础的大联合,校园里大字少了,可教室后墙上的小字多了,而前面大黑板上也有人时不时写上几句足以“诛心”的毛主席语录,故意高声大气念上一段以奉送给对手,就更平常了。  

  

  常引用的毛主席语录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有来犯者,只有好打。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  

  

  我认为,对我们来说,一个人,一个党,一个军队,或者一个学校,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敌人同流合污了。  

  

  把问题摆到桌面上……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非常可笑的。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  

  

  还有一些人很骄傲,读了几句书,自以为了不起,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中国人民用来形容某些蠢人的一句话。  

  

  毛主席在抗日战争时期论反摩擦、反对顽固派的论述如“顽固派顽而不固”之类……等等。  

  

  这些语录使用频率最高。你有初一,我有十五,刀来枪挡,水来土挡。或者说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舌战更是随时随地拉开。总之,谁也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谁看谁也不顺眼。把国共停战谈判与中苏论战的招数都用上了:  

  

  究竟谁放的第一枪?挑起这场争论的是谁?  

  

  争论一旦开始,争论的范围与时间就由不得你了。战端即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反击侵略就没有什么界限了!  

  

  誓将争论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奉陪到底!  

  

  这些话既是从毛选从文件从历史上学来的,更是反击对手时脱口而出的最为理直气壮、不容置辩、干脆利索、掷地有声、让对手脸红筋胀、张口结舌、哑口无言、立马呆若木鸡、目瞪口呆、尴尬万分的常用语!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身在曹营,心猿意马!挑起一场争论,那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易如反掌!大哄大嗡三六九,小吵小闹天天有!可是大家又都压抑着、强忍着,装着笑脸向对手伸出自己的手!可以想见毛主席对大联合、三结合多么着急,可下面的斗争才刚刚展开,分化仍在进行,真正联合的日子远着呢。以“全国山河一片红”(一九六八年九月五日)为期限的话,毛主席的指示是一年半后才勉勉强强见了效。我们更是一片迷茫,以为文革就这样扫尾了呢。我后来常想:研究评价文革的人们一定要看重这一重要事实,因为以此可以分析出许多关于文革的所谓神秘:文革是有预期的,时间也决不是后来的十年,煞尾就在六七年上半年。毛主席确也说过二三月份见眉目的话。文革到六六年八月份八届十一中全会,不仅已完全纳入毛主席预定的轨道,而且也实现了文革的部分目标---中央的班子成功调整,接班人也已选定,八月十八日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的主题很鲜明很突出么,就是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文革没有结束,但也是取得了重大的阶段性成果么。冲击省市一级,毛主席似乎也不着急,冲一冲就冲一冲么,毛主席还给当权派打气么。支左出了岔子,老同志反弹强烈,当时的说法是干扰了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就是说“欲罢不能”“骑虎难下”,想结束文革结束不了,你要收束,他要反扑,刹车也不灵光了。毛主席的意图到此为止是清清楚楚:结束文革,斗批改,立规矩,上轨道,召开九大与四届人大,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没全面开始或曰掀起高潮。可事实上这些当时并没有发生,而发生的、我们经历的,几乎都不在预期。林彪出逃,评法反儒,批林批孔,评水浒……有点杂乱无章!人们的厌烦,反感,不可捉摸,因此产生。一个大党,一个大国,一个这么伟大的领袖统率着。这些东西并不是完全上不了台盘,可一下子推向全国,“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也是不伦不类、匪夷所思么!但毛主席受到了挑战,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叫做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毛主席的注意力一次又一次地被转移。这是不是更多无奈与不得已?  

  

  联合起来干了什么?还有就是下乡了一个星期。《人民日》发社论,动员学生下乡支农,帮助春耕。引用的毛主席语录(查过,记得是毛主席在抗日战争时期写的文章里有),开首一句就是:“目前正是春耕大忙季节,……”很有感染力。不违农时么!毛主席党中央一直是重视生产的。关于农业,每当农忙季节,《人民日》就要发社论,动员城里人、学生、部队支援农业,帮助春耕夏收与“三秋”,场面都是轰轰烈烈,很有成效。那时城乡关系、工农关系、军民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何况“十六条”也专门有一条讲了“抓革命,促生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为的要使人的思想革命化,因而使各项工作做得更多,更快,更好,更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使我国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一个强大的推动力。把文化大革命同发展生产对立起来,这种看法是不对的。”理论如此,指导思想如此,理也很顺了,“思想通,一通百通,干劲倍增”。但是,能不能在实践中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就另有说法了。  

  

  那几天,我被当成了骨干分子,受到重用。有十个同学吧,男男女女,还有一位老师,分到学校附近一个管区,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带队?种地的事,农民都知道,春耕大忙,他们感受最深。那时他们还没搞文革呢,该干啥还干啥,还用得着我们宣传?种地吃饭,纳粮完税,农民的老章程还用我们教?但还是照要求办。找大队小队干部,十一个人分到几个村子,了解情况、春耕进度,传达毛主席党中央的声音,还有关怀;宣传上级精神、要求与布置的任务。一天晚上,还演了节目,班主任W老师带着学校的宣传队去了。周围三里五乡的百姓来了,黑压压一大片。灯火通明之下,我宣讲当前形势与任务,然后看节目。高潮已过,任务完成,胜利返校。  

标签:毛主席   一个   我们

条留言  

给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