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与1966年的阳光
向日葵与1966年的阳光
韶山杜鹃
在《诗刊》07年6月下半月刊中“一首诗的诞生”栏目,有一篇子川先生的文章《在语言艺术与世俗红尘之间》,说的是文革前期作者少年时的一段记忆。诗人说自1966年到1969年“九大”前后,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他所居住的小城,人们常常在夜里被爆竹锣鼓高音喇叭声惊醒,于是穿衣起床,冲向小城街头,融入广场上的庆祝活动。诗人说人们手举领袖像、红旗、红绸、向日葵模型等在锣鼓鞭炮声中高呼革命口号、大唱革命歌曲,庆祝伟大领袖发表最高最新指示,其场面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狂热。其中他特别描述了当“九大”胜利召开的消息传到小城,人们高举彩旗、领袖画像,手拿向日葵模型,边跳边唱一路游行的情形。
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写到他中年以后有一天和朋友去一家茶楼喝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临摹的凡.高的《向日葵》,忽然走神,从《向日葵》的天价想到凡.高的疯狂,从《向日葵》夸张变形的色彩,想到1966年那唱着“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的夸张变形的游行队伍,于是诗人情绪激动,当夜辗转反侧再睡不着,于是起床用了不到15分钟的时间写下《向日葵》诗。诗人说,作品发表后被收入多种选本,获得评论家好评。
不知怎么,我读了子川先生的文章与诗以后,心里有些痛,于是我也当即写了一首关于向日葵与1966年阳光的诗,表达我的观点。
这里暂时放下小诗不谈,先说说凡.高。
很多人都知道凡.高和他的《向日葵》。凡.高一生命运多艰、孤独痛苦,最后在绝望中开枪自杀。但是他生前,在他内心深处,从未放弃对生活热烈的追求与向往,他是一个比一般人更懂得与渴望生活的人,这一点,从他的《向日葵》油画系列就可看出来。凡.高的《向日葵》,色彩绚丽、浓烈,笔触热烈、奔放,那金黄色的似跳跃着的花盘与花瓣,让人想到金色的太阳,想到明亮的阳光。这些燃烧着的《向日葵》,让我们看到了凡.高内心澎湃的激情,看到了他的热情与奔放,看到了他在孤独痛苦中对于理想与光明执著的追求。
我是在一个忧郁的冬天的晚上忽然理解与懂得凡.高的。那些日子我非常孤独忧郁。一天晚上我上网时只想看一些色彩明亮的图片,于是我就寻找那些阳光灿烂的风景画片,我只点击那些有明媚阳光的山水画,当太阳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感到了内心的温暖与湿润。忽然我想到了凡.高,想到了他色彩炽烈的向日葵,刹那间我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热烈地追求阳光、追求太阳,我流泪了。
再说说文革。对于文革,很多人的看法都和子川先生的看法一致,那就是:疯狂、荒唐不经,这让我感到悲哀。很多的知识分子,包括很多的所谓思想深刻的思想家们,都是这种看法,还有一些普通的老百姓,被主流媒体长期的宣传绕晕了头脑,对于文革也是持否定态度的。
文革发生时,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于文革前期,自然是没有记忆与印象的。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童年时代已经是文革后期了。我从邻居工人叔叔阿姨快乐的笑容与歌声中,从我父母勤奋的工作与学习中,从人们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和谐中,从学校老师对于我们的理想主义、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中,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纯真与美好。虽然后来也有关于“走资派还在走”之类的批判会让我感到了火药味与不理解,但其实那批判会也是很文明的。
当然现在我明白了什么是“走资派还在走”了。
明白了,又读到了子川先生的大作,于是我就写了一首“小作”,但估计《诗刊》社不会登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敢于批评子川先生的拙作,还加上有一点点懒,所以我没寄,现把它贴在这里,请大家批评指正,包括这篇拙文。
向日葵之痛
读子川《向日葵》有感
确实疯狂,凡.高的向日葵
确实疯狂,1966年的阳光
那夸张的浓烈的色彩笔触
那夸张的热烈的向日葵队伍
不知是人疯了,还是这个世界
本身不可理喻?
凡.高不惜毁灭自己
是为了追逐太阳的温暖
领袖不惜打碎自己
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与光明
我们自以为已经洞穿历史
我们自以为已经智慧与深刻
殊不知惟有历史与岁月本身
才是公正的裁判者
还有现实,还有人民——
领袖一生为之奉献的
最底层的劳动人民
面对凡.高的油画
我的心情是凝重的
遥想那一段也曾经历过的
纯真无邪的童年岁月
我的心情是凝重的
今天,读着你仿佛深刻的点评
我的心为什么蓦地有些痛?
附:
在语言艺术与世俗红尘之间
子川
有一些场景与情景,说给今天的孩子,他们也许不会相信。自1966年开始,持续到1969年“九大”前后,漫长的日子里,人们常常在夜里被爆竹、锣鼓、高音喇叭的广播声惊醒。大人们醒来,立即穿衣下床,抓起家中常备的领袖像、红旗、红绸、向日葵模型等,冲向小城街头,融入广场上的庆祝活动,庆祝伟大领袖发表最高、最新指示。这时候,鞭炮声、锣鼓声、高呼革命口号声和大唱革命歌曲声,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令人难以想象的狂热。许多年以后,披露了伟大领袖夜里工作白天休息的生活细节,人们这才明白,当年许多最高指示为何总在夜间发表。还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场面,也经常在我头脑里盘旋,那就是“九大”胜利召开消息传来,我所在的小城,狭小的街道里挤满人群,鞭炮锣鼓齐鸣,高音喇叭里革命口号声、音乐声……不知在谁的组织下,开始哄乱的人群,后来排成四路纵队,沿着小城街道,由北向南开始庆典游行:彩旗、领袖像被人们端正、虔诚地高高擎起,锣鼓声间隙里,游行队伍的男女老少,边行走、边屈腿作波浪状,右手抄起向日葵模型,随着身体起伏,从右后划过一个弧圆,再从右前方托起,花心朝上,这时候,街边高音喇叭与游行人群唱同一首歌:“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由于参与者多数缺乏舞蹈基础训练,其舞姿实在不敢恭维,举首抬足都不是地方,上下高低也起伏不一,唯有心中的神圣与虔诚的表情,一路看过来,大致相同。与此相类似的庆典或仪式,还有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等。
1966年我13岁,我不知道大人们参与这些仪式时,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当年的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荒唐不经之处。这是一个少年的视角与感受。对于1966年,经历过的人都会有他们不同的视角与感受吧。
某天,陪朋友去一家茶楼喝茶,墙上挂着临摹的凡.高的《向日葵》。我忽然走神,从1987年拍到3990万美元成交的凡.高的《向日葵》,想到凡.高的疯狂,由凡.高《向日葵》夸张变形的色彩,想到“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变形的载歌载舞,当我想起那些边行走、边屈体的人群以及舞动《向日葵》波浪的场景,心里忽然有些乱。我抓起茶几上的葵籽,在嘴里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竟在心里忽悠了一下。当然,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定了定神,依旧跟朋友谈笑风生地聊天,那些纷乱的思绪仿佛并没有出现过。凌晨三时,醒来,再睡不着,辗转反侧,依旧是嗑葵籽的声音,静夜里,那声音令人不再宁静,我只好穿衣起床,打开电脑,用了不到15分钟时间写下《向日葵》诗。写下来,心情也就平静下来。写得太快了,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把它附在电子邮件后寄给一个好友,然后打几个呵欠,又爬上床睡回笼觉去。第二天上午收到回复邮件,朋友在信中惊讶地写道:“你怎么会写下这首好诗!太好了!真好!”我看到邮件很受激励,再把诗稿打开,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我希望能打磨一下,就像以前我对待我其他作品一样,可是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打磨的地方,除了去掉一个重复的“那”字,诗就这么定稿。
《向日葵》一诗发表以后,被收入《现场》一书以及多种选本,并被收入《写作学教程》(21世纪通用教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评论家张清华在〈逆水而上的子川〉文章中论及〈向日葵〉诗时指出:“……好一个‘1966年的阳光’,居然和凡.高的向日葵之间有了多层的连接——在艺术家的向日葵和世俗红尘的向日葵之间,在艺术家的疯狂和1966年的那种疯狂之间,在童年的幻想和中年的缅思之间,在恍若烟梦的历史和现实之间,丰富的内涵在轻巧洒脱的闲笔中,被意味深长地抽丝般地一一展现出来。”
向 日 葵
子川
凡.高,你这个疯子!
割掉自己耳朵,
一次次扭曲我所熟悉的向日葵,
花瓶里金色的向日葵,
灿烂得令人起疑。
画笔战栗,并把战栗传染给画布,
画布想必也疯了,
疯了的还有价格,
那价格总想提醒人们:
收藏者也是一个疯子。
我有一幅常人的目光,
看世界一片辉煌。
我们相信,在视线到达不了的地方,
才有黑暗,彻底的黑暗,
相信有四分之三地球,
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是东方的向日葵,
曾经向着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那是一个夜晚,
茶吧,座位上方的墙壁
悬挂着临摹的凡.高的向日葵。
我信手抓起一把葵籽,
不小心嗑出一堆1966年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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