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则西事件折射社会诸多病灶

蔡金安

　　连日来，年仅21岁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学生魏则西因患滑骨肉瘤，死于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引发强烈的舆论关注。本来，因患癌症而死亡是社会上挺普遍的事情，没啥太稀奇的，但为何魏则西之死会成为热点事件呢?追根溯源，会发现他的死不一般。他的死亡背后，隐藏着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如：武警、部队等公立医院热衷于将科室外包给民营医院;民营医院高价在百度、央视等处做虚假、夸大的广告;百度、央视等高额收费而忽视对推广内容的审查;卫生主管部门放弃对医疗技术的审查、监管，等等。这些问题，已成为严重的病灶，给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带来很大危害，早到了非整治不可的时候了。

　　魏则西事件的基本情况是：2014年4月，在读大二的魏则西被检查出患有一种恶性软组织肿瘤——滑骨肉瘤，为治病他辗转多家医院未见好转，后通过百度搜索找到一家三甲医院——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一位名叫李志亮的主任医师说这个病可治，用的疗法叫“生物免疫疗法”，是斯坦福研发出来的，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八九十，还对其父母许诺保他二十年没问题。他们查到这个医生不止一次上过央视。出于对百度和部队三甲医院的信任，魏则西从2015年9月份开始，在父母的带领下先后从陕西咸阳4次前往该院治疗，但在花费了东拼西凑来的20多万元后，病情没丝毫好转，而且肿瘤扩散到了肺部。此时痛苦的魏则西在知乎上认识了很多朋友，又联系了很多美国的医院，才把问题弄明白：原来这个所谓的“生物免疫疗法”在国外因为有效率太低，在临床阶段就被淘汰了，现在美国根本就没有医院用这种技术，可到了国内，却成了“最新技术”!

　　在被欺骗伤害的绝望中，魏则西把经历写在一个网络提问的回帖中，这个问题是：你认为人最大的恶是什么?他感到各种欺骗，是人性最大的恶!带着对生命的无限眷念和对恶的诅咒，他默默地于2016年4月12日死去。

　　近几日，笔者在网上看到了大量有关魏则西、莆田系、百度、武警北京二院等等的报道，从许多愤怒的声音里，笔者深感很多人还拥有良知，这给了笔者很大的安慰。

　　网上海量的报道，披露了大量触目惊心的内容，很值得我们深思。

　　高额收费的百度竞价排名误导大众

　　此前百度已多次被负面事件曝光过。今年1月初，百度因“卖吧”事件而广受质疑。本是病友们自助平台的贴吧，却被百度卖掉。时隔不过3个月，百度因魏则西事件再次陷入舆论漩涡。在魏则西事件中，百度成为备受大众指责的一方，正是因为魏则西是借助百度搜索引擎才选择到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生物诊疗中心，魏则西家庭在这个中心花费了二十多万元治疗费，却最终导致病灶转移至肺部不幸去世。

　　受金钱法则的驱动，作为国内搜索引擎老大的百度，设置了关键词竞价规则，同一个关键词，出价高的可以在推广页面上获得优先的排名。而靠街头牛皮癣广告发迹的莆田系民营医院，则依靠投入重金，成为这一规则的突出玩家。

　　百度的竞价排名系统于2003年推出，莆田系与百度的纠缠由此开始。十几年来，百度和莆田系医院建立了亲密的同盟关系，前者为后者引来大量患者，后者为前者贡献巨额广告收入。

　　百度2013年的广告总量260亿元，莆田的民营医院就占120亿元，2014年莆田系又投入了68亿元。对投入的广告由谁审查?是百度自己。它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客观性何在?

　　羊毛出在羊身上。莆田系在百度竞价排名上花的巨额费用，最终都会摊到每个去医院治病的患者头上。只要有人点击了百度竞价的关键词，比如某某整形美容医院，每点击一次，百度就收费300元左右。有人推算，每位来医院治病的患者至少要平摊2000元才能将这个推广成本打平。

　　巨额广告收入养肥了百度，可是，将信息误导带来的负面影响推给了大众。百度的社会责任感何在?这种不良做法何时才能得到禁止?

　　依赖广告“揽客”的莆田系

　　从上世纪80年代起，福建莆田这个地方的一些游医从街头贴牛皮癣广告开始，逐步抱团发展壮大，如今早已鸟枪换炮，在全国各地建起了8000多家民营医院，大多是男科、妇科、不孕不育、整形等专科。2014年6月，他们还成立了自己的组织机构——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年营业额达2600多亿元。由于莆田系自身力量薄弱等原因，使得其必须依赖投放虚假、夸大的广告来获取患者，这样，地方电视台、央视、百度等成为其重金投放地。据悉，莆田系名声不佳，其欺骗患者、对患者过度医疗的事时有发生。

　　投放广告是莆田系获取用户的惯常手法，无论网络、电视、广播还是报纸，莆田系的营销术都无孔不入，而借助不同媒介公信力和影响力的包装后，莆田系才得以树立一个可以信赖的形象，从无数“魏则西”身上赚钱高额利润。

　　莆田系的广告投放流程和其他行业一样，各类男科、妇科、不孕不育、整容医院的广告早已攻占了各个地方电视台的屏幕。硬广告并不是莆田系的唯一出路，莆田系更以访谈节目、新闻报道的方式在电视屏幕上现身。

　　被莆田系攻陷的不仅是地方电视台。在魏则西事件中，打着斯坦福大学研发却因疗效不佳而在国外被弃的肿瘤生物免疫疗法，却在莆田系的包装下以两周三万五的价格向各路求医心切的患者兜售，而这一疗法曾不止一次出现在央视的报道中。

　　一位从事广告行业的资深人士介绍，要想被央视报道，有三个途径：活动邀请、搞事件出来以及砸钱+关系，实际操作难度大。

　　一家可以提供央视媒介购买的广告代理公司介绍，无论是央视新闻节目中的报道、有央视主持人出场的专题以及黄金时段的广告，均明码标价出售。

　　以央视一套的一个套餐为例，广告主花费25到26万，可以购得一个三分钟左右的专题片+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访谈节目，专题片投放的时间段为早上八点半左右，只在央视播放一次，但这些带有央视logo的素材会上传至相应的视频网站进行二次传播。如果是央视7套就是15万，专题片时长可以到7分钟。半小时的访谈包含央视主持人、专家以及两个观察员。

　　更隐秘、难度系数也更大的手法是在新闻报道中隐秘植入，这种方式更贵，报价是5秒钟4万多。

　　而在网络上，百度是莆田系互联网营销的主战场。

　　莆田系的发展壮大与百度捆绑在一起。从2003年百度推出竞价排名系统以来，莆田系与百度互相交融。

　　此前有记者探访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二医院生物诊疗中心时，询问了多名来诊疗的患者，绝大部分患者都表示是通过百度查找得知，搜索引擎对患者信息判断的影响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莆田系还在不断尝试新的网络营销手法。在百度贴吧尝试商业化之后，病种吧就迅速被莆田系攻占。一位莆田系人士对媒体透露，在与百度的交易中，一些热门的贴吧每年的“卖身”费用少则上百万，多则上千万。

　　外包科室，糖弹攻击

　　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违规外包科室，难辞其咎。本来，国家卫计委早在2000年就明文规定禁止公立医院外包科室，但从现实来看，这一规定成了耳旁风，没有得到有效执行，而且，部队医院不受卫计委管理，只接受军委后勤部管理。多年来，各类公立医院科室外包现象非常普遍，负面作用很大。

　　据成都商报近日报道，康新公司原股东陈元发披露了康新公司在承包部队科室、给医院领导和员工送礼等内幕资料。陈元发和康新公司老板陈新喜和陈新贤均来自莆田，陈元发因股权分红问题和陈新喜、陈新贤两兄弟反目。陈新喜2007年创立了上海柯莱逊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柯莱逊正是“魏则西事件”中所涉武警北京二院细胞免疫技术的支持者，而康新公司则是该医院肿瘤生物中心的域名管理者。

　　陈元发披露，2011年康新公司和部队医院科室合作的家数就达到80家左右。他披露的一份该公司2010年度收入报表显示，和各个医院合作的专科中心，一年的收入最高的有4493万余元，最少的也有610余万元，各个医院专科中心平均在1000多万到2000万之间。而康新公司2012年收入计划表显示，公司旗下67家合作医院，总计完成了14亿元左右的收入。

　　陈元发说：“给合作医院送礼是规则，多年来都是这样。”

　　早在2013年，陈元发就在微博上曝光了一批送礼名单。

　　陈元发披露的资料中格外引人关注的，是一大批给各地医院从院长到普通员工的“送礼清单”、“过节清单”。如：康新公司在2008年给大连解放军某医院从院长、政委、副院长、医务处主任、政治处主任等各科室主任以及部分医院职工送礼，总共送了28人54万余元的礼金，其中显示送给院长的金额高达20万元。礼金支出审批表上，有陈新喜签名。同样一份2008年的春节礼金费用支出审批表上，则是上海康新发给江西省某部队医院的礼金，院长、政委、医务处主任、检验科主任、财务处主任等20多人都是发放对象，院长是10万元，连医院车队班长都有200元。

　　2012年一份节日补助费支出审批表显示，包括新疆喀什陆军某医院院长、政委、副院长、医务处主任、政治处主任、麻醉科主任等各个科室主任、财务、出纳等人也是发放对象，费用总计9万余元。

　　莆田系用糖衣炮弹攻陷了很多部队医院，触目惊心啊!

　　牛皮吹破天的骗子“主任医师”

　　还要提一下的，是武警北京总队二院那个叫李志亮的“主任医师”，即魏则西的“主治医师”。当初，他花言巧语给许诺，骗起人来没商量。近日有记者去医院找他，护士一句“他去年就退休了”让其失联。有记者和网友发现，李某以前在网上显示的职务，如“中国肿瘤生物治疗协会副会长”等，都是假的。百度百科上的“李志亮”词条已被百度删除。有记者对互动百科“李志亮”词条中标注为李志亮发表过的8篇学术论文篇目进行核查，发现有7篇都是别人写的，另外一篇无法查询。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笔者刚看最新的“李志亮”互动百科词条，发现里面写道：“经核实，该人物的毕业院校、参与组织、发表作品皆不属实”。还写道：“微博认证为‘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二医院生物诊疗中心主任医师’的账号‘肿瘤医生李志亮’，从中午11时许开始删除微博，979条微博在5月3日当天被全部删光。”

　　如果再看看李某以前在网上标明的成就和挂的荣誉，简直吓死人：“至今已累计成功治疗患者15000多例，且他对肺癌、胃癌、肝癌、乳腺癌、食管癌、肠癌等的治疗居国内一流水平。”荣誉有“中国肿瘤生物治疗协会副会长、中华医学会肿瘤专业委员会会员、中国抗癌协会临床肿瘤学协作专业委员会(CSCO)会员、国际细胞治疗协会(ISCT)会员、中国生物工程协会(CSBT)会员”等等。

　　可惜，所谓成就、荣誉都是假的。原来一个大骗子啊!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来治疗癌症呢?武警北京总队二院居然让这种骗子来给病人治病，可见外包科室的危害有多大啊!

　　卫生主管部门的监管漏洞

　　卫生主管部门对“肿瘤生物免疫疗法”的监管存在漏洞。

　　据业内人士表示，医院对于一些重大新技术的引进，须实行相关审批、备案等程序。其中，临床试验研究和效果算是一个“硬指标”。另外，医院还需递交包含可行性研究报告等材料，供专业机构审核。报告中需注明的一点，便是这项技术在国内外的应用情况。

　　根据原卫生部相关办法，免疫细胞治疗技术曾被认为是“涉及重大伦理问题，安全性、有效性尚需经规范的临床试验研究进一步验证的医疗技术”，不过不在禁止之列。

　　关于医疗技术引进的相关规定，2009年，根据原卫生部公布的《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医疗技术被分为三类，原卫生部负责第三类医疗技术的临床应用管理工作。同年，原卫生部公布《首批允许临床应用的第三类医疗技术目录》中，“自体免疫细胞(T细胞、NK细胞)治疗技术”被纳入其中。负责审定技术临床应用的卫生行政部门是原卫生部。

　　不过，2015年7月，根据国务院《关于取消非行政许可审批事项的决定》，国家卫计委下发通知表示，取消第三类医疗技术临床应用准入审批。

　　在通知中，国家卫计委还表示，禁止医疗机构临床应用安全性、有效性存在重大问题的一些医疗技术，其中“免疫细胞治疗技术”不在其列。于是，这项始终没有认定安全性和有效性的疗法，就此彻底游走于灰色地带。监管的缺失真是令人寒心!

　　这个无效的疗法，既延误患者宝贵的治疗时间，又无端地浪费患者的钱，唯有外包科室的游医和所在医院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共同可耻地榨取患者滴血的钱!

　　斩断欺骗和邪恶的链条

　　魏则西事件，让我们痛心地看到，医德已在较大程度上消失;“武警”、“部队”等公立医院的声誉已大减;莆田系、百度甚至某些电视台已被金钱捆绑形成了灰色利益链;不成熟的“生物免疫疗法”被披上“洋皮”变成不法者疯狂敛财的道具……。

　　从他们那里，看不到人性的善，只有人性的恶，只有欺骗、算计、伤害。一个个满怀求生希望的癌症患者被他们的花言巧语忽悠着，接受无效果的“生物免疫疗法”的“治疗”，在延误了宝贵的正常治疗时间和被榨干了东借西凑来的巨款后，最终都纷纷无奈地去向阎王爷报到……

　　文明社会，绝不允许这种欺骗和邪恶存在!魏则西事件，给社会敲响了警钟，有关部门一定要从该事件吸取深刻的教训。大家快快行动起来，斩断这欺骗和邪恶的链条!

　　201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