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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色,戒》如此颠覆国史!

2025-02-13 文摘 评论 阅读

先辈尝炎凉 后人续春秋
看《色,戒》如此颠覆国史!
文 特约撰稿员/郭冠英(发自台北)
 
此片之不好
  在台北《色,戒》首映后的酒会上,我见老友高信疆进来,问他怎么来了?他说他的儿子高英轩在片里饰一角(演司机及房东),他由北京来参加首映。我告诉他我有一批评《色,戒》之文,《联合报》未经我同意就刊发了。他说他一回来,太太就把此剪报给他看。高妻柯元馨是一虔诚教徒,又看此文,乃在首映会中凡“有色处”皆闭眼不看,垂首祷告。
  我说:“始作俑者,你也。”我最不同意《色》片的就是故事。它是根据张爱玲小说而来,而小说是当年高做《中国时报》副刊主编时发表的。
  高信疆说:“张文是1978年间香港文学家唐文标拿来给我登的。唐是张爱玲风潮的启蒙者,后来编了《张爱玲资料大全集》,由时报出版公司出版。张爱玲在美国看到书后很生气,认为侵犯她的著作权,时报只得停止发行。1985年6月,时任时报出版总经理的柯元馨,打电话给当时住在台中的唐文标,说仓库还有400本书:‘你如果要,我就雇一辆小车给你送去;如果不要,就准备销毁。’老唐自是满口要要要。司机把书送到唐家楼下,老唐一人搬上楼。他患鼻咽癌多年,照过钴六十的伤口,承受不住重力压挤,竟出血不止而亡。一位台北文艺界朋友听闻消息后痛哭失声,说:‘唉,唐文标,爱死了张爱玲!’爱张爱玲爱到赔掉一条命,现代文学史上也仅老唐一人啊。”
  我说,此片之不好,就如《卧虎藏龙》。《卧》片的故事人物全是乱的,大家抢把青冥剑,但剑好在哪,没说。高信疆说原武侠小说为5部,每部5本,《卧》片把25本强凑成一部电影,就有天马行空不知所云之病。我认为许多人看《卧》片为竹林之战吸引,就像看《色》片为性暴力吸引一样,都是趋末略本。
  张爱玲的原著小说只有28页,两万字。论者皆谓其故事来自张夫胡兰成,因为王佳芝和易先生的故事,是根据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而写成的。但张爱玲把她对前夫胡兰成的怨,套上一个战乱大场景,把个特工叛杀的复杂政治环境,全简化到男女关系上,结果成了她小说中一个“怪异而尴尬的变体,血腥残酷而又猥亵龌龊”(路况语)。李安根据这个错乱畸形的“骨架”,认真地形象化,加上他“中年情欲”的想象、演员入戏后的激情推演,这些原是剧本中没预设的,小说只说“好像洗了热水浴”的两句话,被李安拉成个长长的温泉浴,又加水、加柴、擦身、摆位;看鸳鸯戏水那么欢愉,他也激动痛哭。什么国仇家恨、真情互爱,都不及几个皮带绑手、抽打屁股、高声叫床来得喧宾,乃就成了这部“始乱终弃”、“满床尽着黄金毛”的片子。
  若拍巨憝大恶,如台湾的陈进兴,可拍其罪恶滔天,可拍其惶无终日,可拍其江湖无道,但若只拍他奸女得志,则令人厌恶不快了。若李安是个拍A片或恐怖烂片的下流导演也就罢了,那不值得一提,但正因为我们惜重李安,才叹其选此剧拍此片,实为“无稽与不值”。何况郑苹如并未“见色忘义”,怎能如此莫须有地厚诬先烈?
似是而非的文情梦呓
  《色》片的故事是说一群大学生,因演抗日话剧结合成爱国团体,后要主动刺杀汪政权的特工头子易先生(此儿戏就不合理)。女主角王佳芝为接近他献身,男主角却又不必要地以几近强奸的方式来对待她(此创意张爱玲都会吓到)。两人激情生爱,男送女大钻戒,女感动,在同志行动前示警,叫他快闪,结果让特工头子把这一干人全抓捕处决。
  整个故事最不合理处就是男女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这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纯情可跨越族仇,而是有国仇家恨的敌对关系,怎么可能在“工作只需一张床”中发展出感情?再说,此女又非虚荣爱物之辈,怎会为一颗大钻戒而感动呢?当然有人又会说,不是那大钻戒啦,是那男的借此物表达出的真情打动了她;爱是盲目的,会被一个钻戒反射出的光芒冲昏头,正如张爱玲所自况:“只要感情在,汉奸也敢爱”,但如此编排实太虚无。
  不是绝不会爱敌,不是绝不会杀爱,但转变必须有个过程,比如说易有可敬之处、汪的和平运动有其道理、以暴易暴无谓是非等;不能只是泛泛般地试个身、车上蹭蹭、床上碰碰,一二三,洗了3个热水澡,钻戒一现身就翻盘了。再说杀人,除非军情紧急,可有斩立决,一般抓了都会问很久。郑苹如被抓到死有两个月,哪有抓到打一顿,钟一响就全毙了的呢?李安从茶杯到钻戒,极认真考究,此为其所长,但片头片尾的杀人都甚儿戏,似乎床戏最重要,其他皆无所谓。此只见微,不知著也。
  李安说原著是起点,不是终点,完全按照小说去拍,只能是死路一条,结果他拍的终点也是一条绝路。张爱玲这部小说没人重视,现反因电影的骇俗性描写,弄得里谈巷议,万人争看,这就有如网络上的一些性爱日记或裸照自贴,是个话题,引人目光,但却没什么文学价值。抽掉与剧情无关的性暴力及没有因此而来的炒作,《色》片的票房连今天的1/10都不到。
  张爱玲所引几个似是而非的文情梦呓,什么“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都是不合一般认知也是不符科学论据的。一般人皆谓女人动情并非通过阴道,而是大脑——有爱才有性;而男人即便会为性而诱,仍要有爱,看思想能否契合才能固情。男人愿为女人付出,甚至生命,还是要通过她的眼睛。以蒋介石为例,他在早年给胡汉民、汪精卫的信中就自承:“人皆言弟好色。”若拍蒋早年或孙中山情史,加些情色想象还说得通,因为他们留下来的日记信函谈话有证。但蒋在最重小头时每天在日记中仍是由大头在思考反省。蒋娶宋美龄说是慕其“德貌”,实不能不说有政治考虑,但宋庆龄也说:“两人结缡后确实有真感情。”蒋宋终白头偕老。但蒋不论是早年的沪上白相,“自慰以振精神”,还是后来的清水自励、从一而终,他都是大头思考为主的。蒋虽在抗战末期与前妻陈洁如旧情复燃,宋美龄怒伤蒋脸,还为此气愤出国,但后仍和好。比起来蒋经国则甚不堪,也甚狠心,他叫他身边的丁默村、李士群之流(他们原是俄国同学)把他的“张爱玲”给处理掉了,以后为了小头,常用大头的权势做些不光明之事。
  再说,“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也不对。男人对美食的看重远在美色之下,反倒是女人因社教伦理不能选俊好色,只能好美食。这里的“胃”实是“生活起居”,许多男女早无性爱,所以还能偕老,靠的就是熟悉、生活需要。像中国在从农业社会转到工业化都市社会,男人从乡下到城市中来工作,走出封建家庭,都有抛弃糟糠妻的现象,现在官员的被要求“色戒、养廉”也是。即从“胃”来讲,糟糠妻做的菜可能对丈夫的胃,如蒋介石成名后回家乡,毛夫人会做些他喜欢的芋奶炖鸭给他吃,但这永远不能再赢回蒋的心。蒋在不同的时代,有其不同的需要:他做沪上白相及刺客,他要长三堂子的姚冶诚;他做军校校长,开始带兵,他要女学生陈洁如——黄埔校生所知的师母是陈洁如;他做了总司令,有半壁江山,他要江浙财团有列强关系的宋家千金。他从来没被“胃”控制,他的胃口不断在变,他的“胃口”大得很,他要控制一切。陈洁如忍辱含悲,后给蒋信,有“30多年来,我的委屈唯君知之”等语,颇为哀婉。蒋也给她一封信说:“往昔风雨同舟的日子里,所受照扶,未曾须臾去怀……”如此的关系,使他们情义仍在,若陈强以其委屈要挟蒋、扯破脸,那登门来访的可能是丁默村了。
  人常说真实人生比戏剧动人千百倍,郑苹如的故事,比张爱玲的怨妇自艾及电影生动得多。汪伪时期上海的丁默村、李士群、吴四宝、畲爱珍、陈立夫、周佛海等人的正伪相争、国共错变,忠奸互易,极为曲折,单取一段都是好的戏剧。这些故事在30年前也曾在港台脍炙人口,可惜台湾如今去中国化,人皆不知了。抗战胜利后,文学家郑振铎曾如此悼郑苹如:“为了祖国,她不止几次出生入死,为了祖国,她壮烈地死去!比死在沙场上还要壮烈”遗憾的是,今天知道郑家一门忠烈和郑苹如舍身赴义事迹的人太少太少了
历史原型
  郑苹如是浙江兰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钺,是日本留学生、同盟会员、上海特区法庭检察官;母亲是日本人,名木村花子。郑貌美,曾上《良友画报》封面,后为国民党中央统计局吸收。丁默村为湖南常德人,1903年生,曾任上海民光中学校长,郑苹如曾就读该校,据说郑就以此识丁。丁早年是共产党,在大革命时期改投国民党。1927年,陈立夫奉命成立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下面有3个组:第一组组长是徐恩曾,第二组组长是戴笠,第三组组长为丁默村。抗战开始后丁还奉陈立夫之命,“招待”投顺的中共领袖张国焘。后来一组、二组分别发展壮大成中统局和军统局,丁默村的三组被撤销。丁的手下有李士群(即电影易先生旁的张先生),李原是留俄的共产党员,被捕后投国民党。抗战起,李士群先投靠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成立了初步的特务机关。1938年底,汪精卫由渝出走,丁默村衔命由重庆来港,本是要劝止李的行动,结果反被周佛海说动附汪去了。来年4月,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伪政府,下设“中国国民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周佛海是主任委员,丁是主任,李为副,实权操在两人之手;特工总部设在上海极司斐尔路76号——这就是令人闻而丧胆的“76号”。周佛海喊出“以组织对组织,以鲜血洗鲜血”的口号,对军统人员严加捕杀。19391940年间,双方在街头展开暗杀战,在上海制造出不少令人震栗的血腥事件。丁、李是特工中的老手。陈立夫说:“丁这个人很聪明而狡猾,他把许多原来上海调查统计局的人都抓走了,又早把上海秘密通讯的地方都记下来,所以我们吃了他一次亏。”他们搜罗了许多五湖四海、三头六臂的人物,弓上弦、刀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丁默村被称为屠夫,日本记者称之为“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
  1939年冬,中统急于铲除丁,要郑速动手。郑邀丁至其宅,丁未上楼,不成。12月21日,郑在与丁饭后陪他去静安寺与戈登路的西伯利亚皮货店,买皮衣做圣诞礼物;丁在店中突把一叠钞票扔在柜台上说:“你挑吧,我有事先走。”冲出门上车。中统特工匆忙开枪,未中。丁为何起疑,有说中统行动人员分两组,一组看住丁的汽车,另一组守在皮货公司门口,准备在丁穿过马路时下手,但没料到的是当天在现场停了好几辆汽车,不知道哪辆是丁的,行动人员就装作浏览橱窗沿着大玻璃窗走,让在暗处的丁默村有所警觉,便匆匆离去。丁在1946年汉奸受审时则说,他一进店,中统特务即开枪,他得免。又有说法是中统人员张瑞京已被李士群逮捕,李知杀丁计划,欲借刀杀人,当天李之爪牙也在现场。
  刺丁未果,中统局主张郑苹如立刻离开并承诺保护她的家属。可是丁默村发下话来,如果郑不来归案,就杀郑的全家。郑苹如不愿连累家人,要求宽限两天在家里陪伴母亲,12月25日,她请全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第二天一人到“76号”自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有说丁本不想杀郑,但汪伪官员的夫人皆来瞧郑。丁妻赵慧敏嫉郑最甚,说:“不把这个一身妖气的郑苹如杀掉,我们这一桌上,难保没有人做寡妇。”到了2月间,行动队长林之江才把郑提出来,在中山路旁的空地把她枪杀。
  据说郑死时要求不要打脸,说:“做干净些,不要把我弄得一塌糊涂。”今天如果她提个LV包,那不知怎么交代了?
  有说汪伪政府提出让郑钺在伪政府中任职,可保郑苹如不死,但遭郑父拒绝。郑的未婚夫王汉勋、弟郑海澄皆为空军军官,先后在抗战中殉难。母亲郑华君1966年80岁在台湾去世时,蒋介石曾颁“教忠有方”挽匾。妹妹郑静芝一直担任其父好友于右任的秘书。
  金雄白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书中说:“汪政权6年中的措施,最值得令人诟责的话,‘76号’的所作所为,至少应该负起很大的责任。‘76号’也实在不成体统,白昼施刑,神嚎鬼哭,难怪汪夫人陈璧君有一次愤然对人说:‘76号是一处太有血腥味的地方!’”
  后丁默村被李士群排挤走,李一人独大,红得发紫。因得罪人太多,先是其爱将——有“沪西魔王”之称的吴四宝被日本人毒死。吴死不到一年,1943年9月,升任“江苏省长”的李士群也被周佛海串通日本宪兵队,以同样的手法毒杀,都是下了阿米巴菌毒。李士群在死前说:“我死倒不怕,可惜我干了一生特务,不料自己还是被日本人算计了。我这是自己对不住自己。”胡兰成后来离弃张爱玲,娶了吴四宝的妻畲爱珍,战后畲保胡逃过汉奸惩治,两人躲到日本。后胡又回台湾在“中国文化大学”教书,写了《今生今世》一书,在台文坛有不少崇拜者,但因为汪伪张目,在1976年被赶出台湾,客死日本。
  丁默村后来又“曲线报国”,与周佛海暗通国府。日本人投降之前,丁默村任伪浙江省主席,周佛海任伪行政院院长。丁托关系找到陈立夫,陈立夫要他守住岗位,不能让江北的新四军先占去。陈知道戴笠恨透了丁,又要他通过戴笠电台取得联络,戴要他“维持地方治安,严防奸匪扰乱,使中央部队能安全接收”。
  抗战胜利来临,周佛海、丁默村起先还受优待,但后皆以汉奸受审。周妻杨淑慧曾找周恩来向蒋说情。周恩来说:“我不说,有人还能念他十载追随之旧谊、6年中驱策之微劳,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我一说,是反速其死了。甚至,你今日来看我,也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此外,假如佛海手里还握有任何证据的话,赶紧呈送上去,好让别人放心,也许还能有救。”1947年上诉被驳回,随时会执行死刑。杨淑慧终于获蒋介石接见,她跪倒在地,不停哭泣。蒋氏皱着眉说:“这几年,对东南的沦陷地带,还亏了佛海,我是明白的。起来,安心回去吧,让他在里面休息个一两年,我一定会让他再归来的。”这才减为无期徒刑。周一年后瘐死狱中。
  陈立夫说:“丁默村本来可以不死的,但有一天他在狱中保出去看医生,恰巧碰到《中央日报》的记者,写了:‘丁默村逍遥玄武湖。’蒋委员长看到以后,很生气地说:‘生病怎能还游玄武湖呢?应予枪毙!’因为蒋委员长对他的印象一向很坏,我向蒋委员长求情,但蒋没有答应。我只好派员告诉丁说:‘我没有办法救你了,我虽然向你担保过,可是你自己不好,你为什么要逍遥玄武湖呢?’丁处决前写了一封信给我,说:‘我很感激你,我也知道你很帮我的忙,我自己不当心,都怪我自己铸成了大错。’”
  陈立夫后来和家人聊天时还会说:“人啊,要守本分。我过去有一个姓丁的手下?
  有说丁妻曾拿黄金到郑家求情,郑家不纳。1947年7月,丁以“小功难掩大辜”,在苏州老虎桥监狱枪毙,死时44岁,当年他与郑来往时不过36岁。我本以为梁朝伟饰他太年轻,实梁现年比丁死时还大一岁也。
  所有汪政权中人被执行枪决的,陈公博、褚民谊等,几乎无一不从容镇静,但丁则面色惨白,两腿瘫软。汪政权的一些文弱书生面对生死,还能处之泰然。而唯独平时以杀人为业者,至一旦被人所杀时,反而惊惶失措,丑态百出。
春秋之言真成谶乎?
  金雄白说:“胡兰成是个变质的中国人。”果真如此,那胡活到今天,不是国师也做资政了。比起今天台湾的政权,汪政权是正派多了。汪当年主张和平运动,虽属向日臣服,但仍有一定的主体性,仍竖青天白日旗,仍保中国国体。且反正美、日会一战,则有无中国战场关系不大,蒋走汪路也无战后“共党”问题及内战的发生。此也是周、丁等“曲线报国”的诡辩基础。陈公博死前写的万言书也是此论点。看看今日的台湾政客的嘴脸,比起汪精卫、陈公博差之远矣。汪、陈地下有知,看蒋介石今在台被鞭尸,真会苦笑对叹不已,正符了陈公博的回忆——《苦笑录》。
  胜利还都前,汪精卫在中山陵下的墓被炸平焚尸,棺中找出这句诗:“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
看《色,戒》如此颠覆国史,汪春秋之言真成谶乎?
文章刊于《凤凰周刊》总第27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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