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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东:惊涛骇浪等闲看

2025-02-13 文摘 评论 阅读

北京大学孔庆东:惊涛骇浪等闲看


学术研讨会
主题:《读书》杂志与九十年代以来的思想变迁
时间:2007年7月22日星期日
地点:北大资源宾馆1308室
主办:书社(010-62760856)
网站:http://www.wyzxsx.com

下面是北京大学孔庆东先生的会议发言,根据录音整理,已经本人审阅。


我刚从国外回来,不太了解情况啊。反正就是知道:出事儿了。(笑)看今天的场面,好像还是出了个比较大的事儿。不过我一进来,就看见了墙上的这句话:无产者等闲看惊涛骇浪!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不能等闲看的大事儿吗?
我们看今天发言的各位老师、前辈,有平静的,有激动的。其实我想在家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对这个事情有所预料,这个事情难道值得奇怪吗?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一个事情,而且在我看来,发生得太晚了,而且可能发生的方式呢,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来看,是比较愚蠢的,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方式。
任何一个事情发生,都能找到合理化的叙述,我在日本的时候,老董师兄带我去“参拜”了靖国神社(董:不是参拜啊,是看看反面教材)。靖国神社里面的叙述完全是合他们的理的,为什么合理?我们皇军在满洲,才驻了一万军队,中国驻了二十五万军队啊,总企图抗日,对我形成重大威胁,干扰东亚和平,我们不反抗不行啊。看,任何叙述都可以合理化。那么我们看到的所谓压制,往这边打板子,但是也看到往那边打板子,但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比较,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关系,还是九十九板和一板的关系。
我刚才听了钱老师的发言,我今年春天给钱老师写了一封信,因为我春天在日本街头漫步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想到,今年是我成为钱老师的研究生20周年。很激动,当时就给钱老师写一封信,我就想,我当年为什么要考现代文学的研究生。按照我的个人趣味,我是应该搞古代文学的,或者我应该搞音乐、建筑、美学的,因为我骨子里是一个封建士大夫,有人说我左派,有人说我右派,都不对,我就是要过陶渊明、苏东坡的生活。但是我过不了,你不让我过,我想过那种生活,你不让我过,我不得已要发出点声音来。我发出点声音,目的还是要过那个生活,并不是我要革命或者反革命。他们不让我过那个日子,所以有的人就会说我这样,有的人说我那样。
那么这个事情发生之后呢,我们不能不意识到,是有很多人,弹冠相庆、奔走相告,这个事实是不能否认的,在一些私人通信中,有的人已经把獠牙都露出来了,说你们就是该死,把你们这些毛泽东的余孽都搞掉,让你们碎尸万段。有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就把这些真心话说出来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是我们没有办法回避掉的,所以说今天呢,汪晖他说政治变成了“另外一种政治”,我愿意叙述得更清楚一点,今天就是一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时代,如果说过去那个杀人是咔碴咔碴杀的,今天则是你根本没听见没看见,人就杀死了。我觉得刚才欧阳先生讲得很激动,说这个事情是怎么个罪恶等等,但是很可能一年之后,人们就忘了,完全把你掐死了,人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就想,怎么看待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早晚要发生。当初我要选择读现代文学研究生,我为什么呢?就是要选择作一个批判的知识分子。我有一点学问,我有一点知识,我有一点文化,我干什么,我觉得我对不起我那些同学,他们都没考上北大,我们那些邻居他们都没考上大学,他们在卖羊肉串,他们在干别的,在骑着摩托车在大雨中奔跑,我的想法很朴素,我就是要报答我觉得对不起的那些人。
我上了北大了,我要干点什么,我要跟这些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说出些什么话来对得起他们。而不是洋洋自得,我比你们多考了60分,多考了70分,我过得比你们好等等。不是这样。那么我觉得这些年来,想坚持这样一种立场是非常之困难,是极其地困难,所以呢,我不得不给自己铺上各种的伪装,什么幽默啊,什么谐趣啊,等等。这些伪装都是在掩饰我心中最纯洁的一种东西,最严肃的一个立场,但是这种维护是这样的艰难。一开始呢,你遭受的压迫是容易反抗的,你就说,我没有言论自由,你欺负我等等。现在你有“言论自由”,你什么都有,你要什么都有什么。你原来说脑体倒挂,现在生活也给你解决了,房子你也有了,钱你也有了,就是现在很多的媒体叙述的那样,你没有办法获得别人的同情。而且在今天这个时代,除了资本、权力之外,还有一个庞大的媒体,这个庞大的舆论力量,这个舆论的杀人工夫,是更深的。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碰到了以往的问题,这个大的时代的暴风雨来到了,而别人可能没有感觉到,很像我们二三十年代。二三十年代的时候,人家也搞清党,这次事件我看也是“清党事件”。就是把你从我这个体系中清出去。原来咱们是战友,80年代的时候,本来是战友,一块抵抗北洋军阀,是那样一个时代,现在北伐完成了,北洋军阀的势力给打下去了,现在要清党了,清党是“合理”的。但是清党者内部又分好几派,有武汉政府,有南京政府。那么清党来了怎么办,我觉得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你选择了作一名批判的知识分子,那么我最后就应该想明白: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离婚。就那几句话,就是老毛的这几句话。
要不你就不要选择,你不选择这个,你可以过得很好。我现在完全可以过得很好,我对这个事情像钱老师讲的那样,我保持沉默,我甚至可以从中获得好处,很多人我们知道,这些年来获得了大量的好处的,这个背后就是有利益之争,个人的、集团的、和阶级的,国际的,都混合在一起,那就要看你的选择。我选择我就承担,我承担他好的后果,我也承担我为此而背上的灾难。既然我想透了,这个事情是要发生的,那就无所谓了。那么你可以从内部去检讨,这个《读书》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获得的声援这样小。我们可以看到的今天,尽管同样受到压制,但是你可以看到,汪晖的发言是那样的艰难。不仅是汪晖一个人,凡是跟他持相同立场的人,发言是很艰难的,要精心地选择词汇和表达方式。所以说很多话是不能公开说的。就在10年前,96、97、98年的时候,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汪晖是共产党的特务、政府的特务。不光汪晖,有好几个人,也包括老韩,你们都是共产党的特务。是这句话对我有刺激,因为我明明了解他们不是,而且他们正属于那些受压迫的人,这个韩毓海当时正在北大受着压迫,所以我一下就明白了,我说这个话应该倒过来看。就是这样的一种人身攻击,反而使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你最后就要承担这样的结果。大家都不理解你,甚至你为之而奋斗的那个人群,可能都要反对你,你最后真的变成了一个千夫所指。这个时候你还能不能扛得住,我觉得现在就到了这样一个结骨眼上,实际上穿透很多缓和的话,其实已经到了一个决战的阶段。
也就是说,在我们胜利召开2008北京奥运会之前,要清理场子了,要把这个场子打扫一下。那这个时候怎么办,我觉得无所谓,我觉得丢了一个《读书》无所谓,何况还丢不掉,我不相信换了一两个人就发生这么大的影响,最关键还是要看——钱老师说人口问题,这个人口问题我觉得就是人民的问题,就是人民还有没有这种欲望,我们所有的言说,最后要根植于人民的欲望。人民的欲望是什么,我一回来,我就坐公共汽车来的,来的时候坐公交,看着北京的满天尘土、堵车,车上人们发的牢骚。我要了解中国的情况,我需要看《读书》吗?那我太可怜了。《读书》是非常重要的刊物,但我了解中国不是要看《读书》,我来到中国,随便跟民工吃一碗面就行,我成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滚在一起,我以别人说我不像北大老师为荣。我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中国,我知道中国各种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北大老师怎么生活,年轻教师怎么生活,博士毕业留校只挣2000多块钱一个月的老师怎么生活,我是知道各种各样人的生活,然后呢我才比较出一个标准,才知道哪个杂志在说真理,哪本书,哪个文章讲的是真的东西,哪些文字是在粉饰太平。
这些人之间也有各种矛盾,这个矛盾跟权力会发生结合,不跟权力结合起来大家都是朋友,一旦跟权力结合起来,就非常危险。这不是光用来批评别人,我也警惕我自己,我们自己现在都是体制上的人,很可能就在这个问题上,或者那个问题上,获得了一点小小的权力。有了这个权力的时候,你不想用别人也要来利用你。这个是最后对自己的考验。外界的惊涛骇浪,我觉得你经过一些事之后,就可以摆平了,你不怕它了,大家都不理我我也不怕,但是最后你要理自己。最后你把自己的心情理顺了,你知道我一生中啊,可能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和我差不多的朋友们,我们还会遇到这个事情,那这个时候,可能心情会好一点。没有《读书》不要紧,还有别的,只要人们有这个欲望,还可以读报,还可以看看别的,还可以开通别的空间,我们今天有许许多多别的空间你可以进去。
钱老师退休的时候,给我几个锦囊妙计,对我非常有用的,大概意思就是,跟社会跟人民连接在一起,我觉得这个意思是非常正确的。就是说你坚持与人民保持关系,你别的空间被封杀了不要紧。假如今天有人把我的博客封了,不要紧,我想我还有别的办法。而我们这些人文知识分子只会说话,那么我更敬重其它专业的一些知识分子,可能比我们更有用,比如人家学法律的,人家学经济的。他可能用更直接的手段去参与这个社会的变革。我们可能是更加浮在表面上的。我去年跟人讨论"一二九"的问题,"一二九",知识分子与民众结合的这个精神,是今天有必要重新提出来的。今天可能知识界青年,都面临着三十年代的那种苦闷。我们都知道中国有问题,大家都知道中国不好,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不好怎么办,只有一个《读书》,他肯定要给你灭掉的,你如果有十个八个,那么就形成了一股力量。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大家根据自己的工作,根据自己的能力,在不同的领域内,你都摆一个小摊。你这个小摊摆得多了,可能就形成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就形成五大苏区,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这么想的,那以后就要面临着更残酷的围剿。我不一定这样想,那我也可以选择其他的生活和工作方式。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我就说这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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