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思想”是“改革开放”的“金钥匙”　　

——改革开放30年真事记实（二）　　

　　

作者：稻香老农　　

一　　

　　自古以来，长远县就以“烹饪之乡”驰名中外。一说到长远，就使人想到好多出自长远名师、名厨之手的名吃、名菜。可是自搭三十年前的改革开放以来，变了。只要一说到长远，就使人想到“骗子”。多少次在地区和全国性的订货会上，都挂着“不跟‘长远骗子’定合同”的巨幅标语。为了防止“长远骗子”们的侵蚀，很多与会代表的门上都贴了“‘长远骗子’，谢绝入内”的门签儿。我们这些普通的业务人员，都忌讳和长远的销售员接触，以避受贿之嫌。但我们的经理老总们却胆儿大得多，他们不怕闲言碎语，甘愿接受金钱的考验，敢于索要丰厚的回扣。他们跳过业务员直接跟长远的骗子们签定供货合同，不叫我们这些业务员担当何责任。我们对于这样的事则采取了“自由主义”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也当没看见。因为中央提倡的就是“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谁先富谁光荣”。虽说也强调过“反腐倡廉”，却给敢于腐败的干部吃下了“三十年不搞运动”的定心丸。这就使长远县的骗子们把生意做疯了，把钱赚透了。　　

　　“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谁先富谁光荣”。平哥这家喻户晓的“四川土话”和“实事求是”的方针，就是邓理论和改革开放的精髓，一下子把全国的思想从历朝历代的清规戒律和共产党的党规党纪中解放出来了！本来只能暗地偷偷摸摸才能进行的“权钱交易”，变成了既公开又普及的“时代新风”。　　

长远人最崇拜的就是平哥，最信服的道理就是平哥的猫论。不管你用啥法子，什么假、冒、伪、劣，什么坑、懵、拐、骗，只要能把钱赚到手，装到自己的腰包里，就是有能耐，真本事。当今社会，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　　

　　长远人对国家的政策，理解得最直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不管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就是生产的产品是为了卖给别人赚到钱，而不是管用不管用。“市场经济”，就是叫人生法调点儿去赚钱。现下政府还提老毛那一套“政治挂帅”，“社会主义”，“大公无私”和“为人民服务”吗？，统统都成了“老观念”！现在讲究的是“改革开放，锐意进取”。到处都是钱，就看你敢“取”不敢“取”！　　

　　长远人的思想，比周围县都开放；长远人的生意，比周围县都做得活；长远人办法比别人都多，当然钱也比周围县赚得都多。所以长远县比周围的几个穷县富得快。现在的长远人真是“财大气粗，胆大皮厚”。长远人虽然还以“烹饪之乡”而骄傲，却不以“骗子之乡”而羞愧。你没有听到民谣吗？“改革开放把钱赚，全国上下都在骗，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有李鹏，四点天黑八点明，你要不骗行不行？”　　

　　　　

　　　　　　　　　　　　二　　

去年，我县的化肥厂和汽配厂的铸造分厂正在扩建，长远县的一位朋友来找我，让帮他推销行车。我在家里备了桌酒菜，把这两个厂供销科的科长叫来跟他喝几盅，认识认识，扯扯关系。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没有多大工夫，“半斤竹叶下肚去，两片红叶面上来”。都是走南闯北老业务，“和尚不亲帽子亲”。话匣子一打开，天南海北，无所不至。不是怎样跑买卖，就是如何捣腾钱，不知不觉扯起了“长远骗子”来。我这位长远县的朋友，不但没有因“骗子”而羞涩，反而大大地骄傲了一番。他大包大揽地说：只要你有本事，还是去俺长远县做生意，保管是“海阔随鱼跃，天高任鸟飞”。不管你能赚钱也好，会骗钱也罢，只要你能把钱弄到长远县，谁再想从长远县再把钱弄出去，就是“石狮子的屁股——没门儿！” 在长远县别的我不敢保险，但在弄钱上我可以说，从县委到政府，各个部门，无论是工商、税务、计量所，还是公、检、法、司，打假办，没有一家儿不是围绕着“钱”这个中心转。小政府，大服务嘛，俺县李县长在三级干部大会上公再三强调，各级干部都必须变观念，换脑筋，全心全意为纳税人服务。敲明亮响地说，“对于能赚钱的事儿，谁不提供服务，就撤谁的职。你不愿意为纳税人服务，要他干什么？我们的党政干部所吃的，穿的，喝的，用的，玩的，都不是大风刮的，也不是天上掉的，都是花纳税人的钱买来的！纳税人就是我们党、政、军的衣食父母、财神爷！你不为财神爷服务，要你干什么？撤！我这个县长甘愿去给那些有钱的老板提提包，跑龙套！”各位老哥，你们县有俺长远这样开放的县长吗？！我们几个人都呆了。他说光说你们不相信，我给我们说一个真事儿，叫你们见识见识。　　

　　长远县有一个叫做56789的工厂，专门生产销售劳动保护用品，厂里清一色的退伍军人。厂长挂衔中校（副师长），这一个师长，带上一个秘书、一个内勤、一个警卫、一个司机，开一辆吉普车，跑起推销来，把钱可赚老鼻子啦！　　

这天，师长一行五人一车，来到天都市，住进了天都警备区的招待所。当天晚上就拜会了师长的“老战友”——天都钢铁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周天成。周天成在天都五星级饭店为这位似曾相识的“战友 ”摆宴接风。接风宴上把钢铁公司从总经理、到生产、供销、财务、开发各部的部长，向战友一一作了介绍。宾主频频举杯，慨叹越南战场一别，竟是十五个年头没见，真是别时容易相聚难呀！。席间，不谈政治只叙友谊，师长回顾了当年所在部队的许多趣事，特别是在越南战场上，他为掩护战友而负伤的情景，使大家深为感动，于是全体起立，共同举杯，向董事长的英雄战友表示崇高的敬意！董事长顺水推舟，为重新结识这位英雄战友感到骄傲和自豪。师长乘着酒兴，洒脱开来，摆脱了作客的拘束，好象又回到了越南战场，那种粗懭而赤诚的豪爽劲儿，使得宴会气氛高潮迭起，融洽而激昂。师长在兴奋之中对周董事长的创业精神进行着漫无边际的渲染和吹捧，弄得周董事长也晕晕忽忽地感到自己也英雄起来了。两个老战友昨日你是英雄，今天我是好汉。昨天战场上是战友，今天商战中就是伙伴，携手共进，互相支持，顺理成章，合理合法。　　

　　第二天，周董事长向供销部部长萧非安排两像任务：一是把老战友接到自己的钢铁宾馆，表示格外看重战友之谊；二是了解师长一行造访天都意在何为。　　

　　萧部长见了师长之后，先向师长转达了董事长对战友的特别关照，不由分说把师长一行接进了钢铁宾馆的豪华套房。然后，个别又拜会了师长的秘书，打探这次来公司的主要意向。秘书倒是军人风度，先向萧部长敬了一个标准化的军礼，然后一句一个“报告首长”地向萧非汇报了56789工厂的基本情况。他说：“我们工厂是为了安置越南战场上下来的伤残军人而设立的一个军品生产厂，主要是供应军需防护用品。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新近增加了部分民用产品。厂子要扩建，需要几百吨钢材，这次师首长专程来看望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就是想建立一个‘军民共建’的伙伴关系，以拓宽合作领域，扩大协作范围。别说军品民营，就是首长子弟要上军校、入伍提拔的私事儿，也一定给予尽可能的协助。作为初次协作的目标是，向贵公司求购五百吨民用钢材。作为回报，我们向公司提供五十万双军用棉纱手套和一些其它的劳动保护用品。”萧部长对秘书的汇报心领神会，特别是关于子女可以上军校，入伍提干的话听得是正中下怀。因为他正为儿子的升学问题犯愁呢。所以，秘书一说“报告完毕，请首长指示”，萧非就诚恳地表示，“军民共建”和钢材、手套的事包在她身上，回去就向董事长报告，定会成中有诚。　　

萧部长从宾馆回到办公室，立即起草了一份《关于天都钢铁公司和中国人民解放军56789 工厂结成‘军民共建’伙伴关系的请示报告》，随即面送董事长，并作了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汇报。这天中午，董事长设家宴，单独和老战友叙旧。授意萧部长另设便宴招待师长的随从人员公司的财务、生产、仓库、后勤有关部长作陪。出席便宴的同是首长下属，昨天已见过面，今天双方上司又不在场，所以，酒席宴上，推杯换盏，推心置腹，赤诚相见，真乃是“哥们亲，一口扪；话说透，喝不够。”酒尽兴，话尽情，事尽力。秘书对萧部长、财务李涛部长、仓库张重主任三位的子女升学问题，当面就大包大揽，一定让师长给他在南京军官学院当院长的老战友特别推荐，作为老首长的子弟照顾入学。萧部长和李部长答应在董事会上尽力促成钢材和手套的定货合同。　　

公司董事会开得很顺利。会后举行了“军民共建”揭牌仪式，天都市的高市长出席并致了祝贺。作为合作互助项目的钢材和手套合同，双方代表在公证处互相出示企业法人营业执照、法人证书、法人委托书及相关证件后也正式签约。为支援部队建设，五百吨钢材当日发往长远。双方按合同约定结算货款。　　

第一批十万双劳动防护手套五日后由三辆军车送到天都钢铁公司。经仓库主任检验收后，全部以优质一级品入库。财务部长李涛按合同约定，立即安排向56789工厂一次予付八十万元的货款。供销部随即发函，催发第二批手套二十万双。可是等了一个半月第二批货才到站，拉回打开一看，全是再生棉线织成的残次手套，生产一线根本就不能用。仓库主任赶紧找萧部长商量如何处理，萧部长又亲自到检验科看了情况，决定立即电告56789工厂来人处理后事。为了维护刚刚建立的“共建”关系，暂不上报董事会。发电的第二天一早，师长带着随从就专程赶来了。先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带着随从直奔验收库房，气冲冲地一连挑开三包，都使他目瞪口呆。师长气得暴跳如雷，当场把秘书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工作上的失误严重地败坏了军工企业的光辉形象，给军民关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在老战友面前丢了他的脸面，回去非处理他不可。秘书被训斥得低头无言，屁不敢放。师长连连表示歉意，催促退货重发。并执意要找老战友当面谢罪。由于萧部长执意劝阻，才没有惊动董事长。师长看着萧部长亲自安排了退货，才怒气不息地上了车，连饭也没吃就走了。在场的职工干部无不佩服师长果断的军人作风。　　

谁知这一去竟是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对于钢铁公司来说，连残次的手套也没有了。萧部长连发了十封电报，在也亳无回音。看看高考已过，师长也没有可能给南京写信推荐儿子入学，萧飞和李涛才感到事态严重，赶紧报告了董事长。董事长叫来李涛，查问支付情况，才知已汇出八十万货款，仓库已发出六十五万元的钢材，共计向长远的56789工厂支出一百四十五万元的巨款。董事长皱着眉头，冷静了一会儿，决定派萧非和李涛一同到长远县去调查56789 工厂的情况。临行前又单独交代萧非，一定要了解清楚他那位“老战友”的底细。　　

萧非和李涛到了长远县，跑遍了整个县城，向谁打听56789工厂都是摇头不知。他们找到县工商局，交了查档费，要求调出56789工厂的注册档案，工商人员的答复是此企业根本无有注册。萧部长出示了签合同时对方出示的营业执照、法人代表证书及法人委托书的复印件，要求工商人员解释。工商人员笑着说：“这样的事，要在别的地方确实不好解释，但是，在我们长远县就太平常了。这些人到外地跑业务用的证件，全是假的。我们这儿，天天都有外地的人来查。我们也给上级反映过了。但是，按实情讲，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就是叫老百姓做生意赚钱，老百姓还没有赚到钱用什么来办执照？老百姓弄个代用的证件先去赚钱，赚了钱再来补办也不算迟。按政策讲，也有个试营业嘛。一个企业，一个门店先经营一段时间，再来工商部门申办执照，也是政策允许的事。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象你们这样的现象，我们也很难解决，因为我们是工商局而不是公安局。”李部长对工商部门不负责任的答复很是不满，便问：“在你们长远，有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工商人员听了，便笑着说：“有，县法院就是专门说理的地方。出这门儿，向南拐，见口向西，一条大街就到了。工商人员还诲人不倦地向两位部长介绍了去法院的路线。　　

　　这个软钉子，碰得钢铁公司的两位部长啼笑皆非。他们从工商局出来，才发现天快黑了，他们整整忙了一天还没顾上吃饭呢。他们决定在路边儿胡乱找个饭馆填肚子。可能因为太饿的缘故，觉得长远的饭果然是特别好吃，真不愧是“烹饪之乡”。饭后，老板热情地问：“吃好了没有。”俩部长异口同声地说：“吃好了，吃好了。”李部长交给老板一百元结帐，老板边念边算地数落着：两个小菜四十元，两笼烧麦六十元，大碗清汤十五元，外加雅间费三十元，一共就一百四十五元整。二位是远道客人，每位优惠二十五元块，交一百五十元，找回三十。李部长一听，傻脸了。这饭比天都的钢铁宾馆贵了两倍！只好忍着叫老板开票好回去报销。老板顺从地拿出票本，问要不要多开一些？李部长不耐烦地说：“收多少就开多少。”老板道：“好来。”从票本上一下就撕下三张一百元的发票，交给李部长说：“二位走好，再见”，就算送客了。李部长想说还没找钱，老板已是顺口而出：你要发票我得纳税，就不再找零了。欢迎再来。李部长只好作罢。二人出了饭馆，住进宾馆，连气带累，倒床便睡。　　

萧非睡不着，长远的情况，令他大出预料。他从当业务员干到销售科长、有从销售科长升到营销处长、从营销处长升到现在的供销部长，前前后后在供销口跑了整整二十多年，成年累月地走南闯北，什么样的路没走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过，什么样的场子没趟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想不到，在这区区长远小县竟把他装进了骗局。他这个老江湖在长远县这个小河沟里却暪顶了。社会的大气侯使“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他的心里象打碎了的五味瓶儿，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儿。他不服气，他暗下决心，就凭着他多年趟遍江湖的经验和天都钢铁公司的实力，他倒要看看这个长远小县的地道里到底能盛多少水！他就不信在这还挂着社会主义招牌的长远县，就讨不回一个公道？！他雄心勃勃地坐起来，叫醒了李涛，二人认真地谋划着这不大不小的战斗。决定先把情况如实的向董事长报告，请示以后的行动方略。　　

遵照周董事长的指示，他们第二天去了县法院，向告申庭诉说了情况，告申庭的同志说：“如果事实就如你们所述，那么56789 工厂的行为已构成了诈骗犯罪，而且涉案数额特别巨大，给社会和军民关系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保卫国家财产不受侵犯，打击各种刑事犯罪，是人民法院的神圣职责。不过现在你们还当属于债务纠纷的范围。象这样案子在外县可能不太好办，但在我们长远县，倒算不上大案要案。现在是经济建设为中心，商品生产，市场经济，团结一致向前（钱）看，钱是什么东西？金字旁边两干戈，不闹纠纷才怪呢。为了两张花花的钞币，尔虞我诈，费尽心机，多少兄弟反目，多少家庭离散，多少故交成仇。但我们法院的工作也得紧紧围绕经济这个中心，积极为中心工作保驾护航，我们遇到这样的案子太多了。当然我们法院也不能白干，打官司也是要按照标准收费的，这叫“诉讼费”。只要你们提出诉讼，自交费立案之日起，三个月内，必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依法治国嘛。”俩位部长听了法院的话，如释重负，再三表示谢意。　　

回到宾馆，电话请示了董事长后，决定启动司法程序。于是，找律师、写诉状，办委托，紧锣密鼓地忙了三天三夜，才把诉状送达法院。法院收了诉状，核计诉讼费四万四千四百元，交费进帐，正式立案。二人回宾馆合计一算，加上律师费用，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元，吃住不计在内，这回又丢给方圆小县八万八千八百元。事到如今，萧非和李涛的长远之行总算告了一个段落，二人返回天都，静候法院消息。　　

　　长远县的人民法院说话还真算数，仨月还差五天，一张传票就寄到了天都钢铁公司。萧非、李涛带着董事长的委托，抱着必胜的希望，再次抵达长远小县，仍然下榻长远宾馆并约见了律师。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钟，准时到了长远县人民法院。　　

　　审判庭里端坐着三位法官已经坐庭等候。审判长是一位中年，温文尔雅地招呼二位在原告席上就坐，一位年轻的法庭工作人员坐在书记员席上摊开记录，向庭长示意庭前准备就绪。坐在中间的审判长看看两边的审判员，互相作了示意，便宣布：“现在开庭”。然后便有紧不慢地宣布；根据有关法律规定，长远县人民法院对天都钢铁公司与长远县56789工厂经济纠纷一案依法组成合议庭，对该案进行公开审理。接着便介绍了合议庭成员，询问原告对五人组成的合议庭，是否申请回避。两位部长摇头说：“不申请回避。”法官说：“今天开庭，被告因故未能到庭应诉。法庭依法进行缺席审理。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走上一位法警，到审判长身边耳语了几句转身就走。审判长转身向两边的审判员交换了几句意见，便当庭宣布：因执行紧急任务，暂时休庭，明天上午八点半继续开庭。麻烦二位暂回宾馆休息，明天上午八点再来。”萧李二人和律师无话可说，只好退庭告别。出法院，回宾馆，李部长感慨地说：“今天连吃带住又给方圆送了三百五十元钱！”　　

　　　　

　　　　

　　　　

第二天萧非、李涛来到法院时，法院门口一排站着三辆警用吉普，三位法官也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了。萧非、李涛和律师坐进最后的一辆吉普车里，庭长过来告知：“请二位跟我们一起去认定一个现场。”随后，吉普车就驶出了法院大门。三辆吉匍一队排开，警笛呼啸，出了北门，斗折蛇行向西北方向驶去。路面越来越坏，吉普也颠簸越厉害。车上的人，谁也没有一句话。就这样整整颠了一个半钟头，在一个荆棘丛生的荒坡上停下来。人们迅速地跳下车，向荒坡的西北角走去。两位部长哪受过这份儿洋罪，只好气喘嘘嘘地跟着。最后人们在荒坡下的一个凹窝停下来。一个被称为胡副检察长的，指着附近一个新封起的土堆告诉二位部长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位56789工厂所谓的‘师长’。此人姓刘名达，长远县邓家店乡刘家村人，系无业游民。该犯涉嫌一起重大刑事犯罪，在追捕过程中被我公安人员当场击毙。检察机关已验明正身，记录在案。请二位现场辨认一下。”队长旁边的一个警察打开一个刑事勘察箱，向萧非和李涛出示了沾着死者血污的身份证、军官证，还有现场拍照的被击毙者的正、反、侧面和击中致命部位的局部系列照片。两位部长看到这些血迹斑斑的证件和照片，一下子傻眼了。他俩仔细辨认着死者的相貌特征，确实不假，就是那个跟他们一起喝过酒、签过约的，称董事长为“老战友”的，答应给自己的孩子推荐到南京军官学校上军校的，56789工厂的中校副师长。只好遵照法警的指点，在指定的文书上认可签字。公安们收起公文包，大家重上吉普，风驰电掣般地原路返回。又是一路颠簸，一路无话。　　

今个这一趟可把两位部长给折腾苦了。回到宾馆就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萧非怎么也静不下，那荒漠的现场，那新封的坟头，那满脸血迹的面孔，夹杂着那豪爽义气，果断机敏，俨然战斗英雄一般的师长形象，交换不停地在眼前涌现。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突然了！他们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更也无法预料下一步的结果。一直到深夜两点才昏昏入梦……　　

　　嘣！嘣嘣嘣！一阵急促的敲门，把两位部长从噩梦中惊醒。还没等迷过来，一位全副戎装的师长已经站到了床前。身后还是整齐划一的站着他的三个随从。两位部长难辨是人是鬼，蹲在床上直发抖。师长老练、深沉地说：“二位部长受惊了。我的到来，用不着多说，你们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非常感谢二位的配合。既然我们结识一场，也是今世有缘。我刘某决不亏待你们！以后还望全力协作。”秘书接过话说：“首长看二位够交情，这是师首长的一点儿小意思，请二位首长笑纳。”示意警卫把两个秘码手提箱分别放在他俩面前。李涛哪经过这样的场面，在床上呆若木鸡。萧非比李涛经的事儿多点儿，打起精神，壮着胆子说：“首长心意，我们领了，但这箱子，我们决不敢收。”秘书说：“既然这样，也不必勉强。我先给你们保存着。”警卫收了箱子，三人机械般地一个军礼，一个向后转，护卫着师长出去。短短的一分钟里发生的这一切，和昨天的耳闻目睹，把两位部长彻彻底底的装进了迷魂阵。他们在宾馆里坐卧不安，不知所措，似乎想什么都没用了，对于事态的发展，他俩既不知怎么开始，也难料怎样结束，连如何给董事长汇报也茫然无措。只好在宾馆里干呆着。　　

下午四点，法院的刘厅长一行三人来到宾馆。在宾馆的小会议室传见萧非和李涛，宣读了裁定书。按照司法程序要求，萧非在送达裁定送达书上签字并摁了手印。裁定书上明文告知，不服本裁决，自送达之日起十日内可上诉与华新市中级人民法院。 　　

　　

法院的人刚走，一辆军用吉普就到了。师长的随从秘书以传达命令的口吻背诵道：“根据首长指示：请二位首长即刻收拾随身用品，随我们上车，今晚首长另有安排。”萧非、李涛顺从地执行命令，被两名警卫挤进吉普里车的后排座上。秘书坐在前排，关上车门的同时，吉普车就是一个急调头，驶出宾馆，驶出县城，向西南方向飞驰。不过这是柏油路面，并不颠簸，只听到风在车外面呼啸。萧非和李涛也不想，也不问，听天由命，反正一切都只能按师长的安排进行。　　

两个小时后，吉普车开进了中州火车站内，一列客车正检车待发。萧非和李涛跟着秘书走进一个软卧包厢，两个警卫各自抱着一个密码箱站在门口，秘书示意二位坐下，然后打了一个立正，向两位部长行了个军礼，非常严肃地说：“我们执行师首长的指示，已经把二位首长送上了开往天都的特别快车，首长叫我们特意转达他的歉意，并请二位，转达他对董事长的问候。”话刚说完，又是一个军礼，一个向后转，走出了包厢。两个警卫进来，也是一个军礼，放下箱子，又是一个军礼，一个向后转，出了包厢，随手关了厢门。当萧非和李涛反应过来时，火车已经驶出站台了，送他们来的秘书和警卫们早已是无影无踪。车站上发生的这一切，仅仅用了一分钟……　　

萧非和李涛打开各自的密码箱，里面都是整整三十万元崭新的人民币。他们回到天都，各自向钢铁公司董事长寄去了一张引咎辞职的报告，从此下海捞金去了。公司再也没有叫他们回去上班。　　

　　

长远的朋友把故事般的真事讲完了。大家喝干了最后的一杯酒。我送了走朋友。可我的心里总挥不去这个骗子的影子。　　

　　

　　　　　　　　　　　　　四　　

一年之后的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天都钢铁公司参加一个老同学的孩子的婚庆活动。席间得知，长远的那位朋友去年讲的那个长远骗子的故事，与事实严重不符。天都钢铁公司的萧非和李涛根本就没有下海捞金，而是把那三十万现金如数上缴，双双成了全市有名的“保先模范”。　　

如今时过境迁，长远县已是华北出名的县级富市。也是跑官族不惜重金抢占的牛盘。粗放型改革中的“长远骗子”们，早已完成了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大多已经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大多已经化蛹为蝶，各得其所。其中不乏冠冕堂皇的民营企业家、纳税大户、致富路上的带头人、劳动模范、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等。改革开放在长远已是硕果累累。如今长远的防腐业，起重业，在同行业中也独霸螯头。正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五　　

在我的心里，长远是名副其实的改革开放的“先进县”。它的经验正在推而广之。　　

上个月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参加了一个市里组织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考察组”，到全国著名的“改革开放”的先进县——长远县学习经验。该县的一位副委书记接见并介绍他们“解放思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经验。　　

共产党的考察团，来找共产党的书记学习经验，大家都是“共产党”，又都是要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可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位书记也就不讲客套，不说官话，开门见山，现身说法。摆真事儿，讲真理儿，传真经儿。使大家真正领会了“解放思想”真是“改革开放”的“金钥匙”。 　　

这里，我再把她亲耳儿听到的，长远县副书记关于如何“坚持解放思想不动摇”的精彩段落，原汁儿，原味儿的拿来，和各位一起品味。　　

书记开门见山地说：长远县改革开放的过程，就是坚持解放思想的过程。全国都知道长远县的骗子多，还有人说，长远县的长足发展靠的就是“坑、瞢、拐、骗”。这话我们已经听了三十年了。开始时是有些刺耳，因为那时的思想还没有解放到现在这个程度。过去以为“坑瞢拐骗”是黑道儿，坏透了，现在你还那么看就不行了，你就发展不了了。发展是硬道理，逮住耗子是好猫。我们要发展，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建设新农村。中央对建设新农村是定了标准的。但都是定的都是经济方面的标准，可没有定政治标准呐。搞经济建设可不是讲几句空话，说几句大话就把新农村建起来了，而是要花好多钱才能建设的！怎么才能弄到钱？中央也不拨款，农民又没有钱，还要求我们当干部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怎么办？谁都知道资本家有钱，他也不是叫拿出来就给我们拿出来建设新农村了。所以，我们要建设新农村，就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把钱拿出来，这就叫“招商引资”。我们这里有个乡，老是不敢解放思想，老是从传统的观念里跳不出来，别的乡都发展了，他们就是老面貌。后来，有个外地的商人来县里告这个乡的某某某“空手套白狼”，卖了他的货，就是不给还钱。我们六解放思想地认真分析这件事，觉得这回好了，这个乡有了发展的希望。因为这个乡终于出了一个会弄钱的“能人”。我们就选拔这个人当了乡干部，支持他甩开膀子干，这里的招商引资工作很快就上去了。我们这样做，按老思想似乎有些“黑”。你们会说我们保护了“坑瞢拐骗”的坏人。现在要解放思想，对“坑瞢拐骗”也要重新认识嘛。当官一任，致富一方，“坑瞢拐骗”只是手段问题，方法而已，重要的是看你能办成多少实事。至于“黑”不“黑”，也要解放了思想之后再来看该“黑”不该“黑”。我给大家说一个我自己经历的实事。一天，有一个老板来找我，求我给他的一个亲属在公安上弄个副科长干干。我就满口答应他说：“可以。不过你也得给我帮个忙。”他见我答复他答的挺痛快，便问他能帮我什么忙？我说：“我还有七千万的“招商引资”任务没完成，你能帮我完成五千万，你亲戚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这老板见我也痛痛快快毫不含糊，当面就和我击掌为誓，结为朋友。我当然也毫不含糊。当场承诺“一言为定”、“后会有期”。临走他说他是“道儿”上的人，道上的规矩是言必信，行必果，受人之托，为人办事儿，决不白用人的。他给我放下五十万作为疏通关系的茶水费用。　　

　　两个月后，他果然领了一位外商过来，很快就跟我签定了一个投资五千多万的新项目。我的引资任务基本完成了。可他找我问他要我帮他的事儿，我才想起来，答应他的那个副科级的位子我却忘了。位置早被别人安排占了。怎么办？那老板见我没有给他办成事儿，你说他恼火不恼火？事隔两天，他直接闯到我的办公室。进来就拉开皮包，拿出一把匕首，一甩就扎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人身为一县父母，竟然言而无信。无论黑白两道儿，都是不合为人处世的规矩。你的手段也太黑了吧？竟然黑到我头上来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方圆几个县的黑道老大。今天我找你，就是要讨一个公道。有种就过真的！是你先捅我？还是叫我先捅你？！”我一看他想来真的。我也毫不气馁。我拉开抽屉，把手枪往办公桌上一摔，对他说：“来，今天你用你的刀子，我用我的手枪，看谁黑过谁！”他看我也动了真的，他乖乖地收起匕首走了。我警告他说：“我告诉你：你“黑”？我要是“黑”不过你，我就不在长远县当这个副书记了！”　　

　　

　　怎么样？这“思想”可真够“解放”了吧？！　　

三十年了，“解放思想”是“改革开放”的“金钥匙”。这话可一点儿也不假呀！　　

　　

（ 2008年8月中秋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