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西藏》

黑牦牛，白哈达，青稞酒，红景天，长筒彩靴
酥油茶，风干肉，玛尼堆，喇嘛庙，氆氇长袍
挑衅的词语何止这些，那么多肇事的虔诚石头
心底最强烈的诱惑总是神秘而忧伤，没了性别
亲爱，我不会留下朝拜的足迹。我只是和自己相见

稀薄但干净的空气不会扼杀生息，或者歌唱
卑微的器官只要未锈蚀不堪，都能够感知天堂
更多的写字楼动物们转换了牧场，以及话题
我们努力地辨认天的蓝，云的白，和经幡的五彩
我们甚至点了一盏灯，一起呼喊一个圆润的名字

所有的道路都在通往宿命。我只是不愿承认
骑在最高的屋脊上，我仍能望见圈养藏獒的院落
浮起的灰尘里，我仔细端详这只和劳动无关的手
缺氧的日子多么容易幸福，多么容易让我们浑身颤粟
亲爱，太多的纯真已痛失。转一次经筒不会让我脱胎换骨

藏羚羊在山坡上跳跃。黑帐篷里散出了炊烟
神鹰总是对那些最完整的灵魂不留下任何碎片
我再一次放下背囊，经久地窥视那些古远的笑容
挤奶的卓玛。磕破的额头。晃眼的光线
亲爱，这个九月可以触摸。可以有不收获也快乐的秋天



《唵嘛呢叭咪吽》

隔着整个中原和长安，我怎么可以妄自猜测你的苦难和忧伤。――题记

生了。活了
死了。没了
唵嘛呢叭咪吽
亲爱，未念完的佛经
我只留给风和马匹

高处的贫穷太空洞
也太微不足道
唵嘛呢叭咪吽
亲爱，洗不清的罪孽
我只留在屋脊的这一面
另一面，大雪封山

不露齿的音节
是多么容易通往沉默
唵嘛呢叭咪吽
亲爱，请再来一遍
自由，就隐藏在石头里
高深莫测，圣洁沧桑

不是走进，是走近
不是抵达，是迷失
唵嘛呢叭咪吽
幻梦的内核一触便碎
亲爱，神谕致命
我们只能在路上，相爱



《长安来的寂寞我忽略未提》

我神往的天堂不是我诗歌里的西藏，我诗歌里的西藏只是那些我怀想的地方。――题记

没有五体投地，就不会有义无反顾
绕过了信仰和石头，一群人我便不好记忆

我甚至用光了整个秋天，都没能画成一张脸
最深的那条皱纹，花儿一样生长，却无处绽放

幽暗的佛灯不会给我，或者一首诗，留有更多余地
一个字一旦干扰了另一个，彼此就缺乏了敬意

我的爱没有用。歌颂或者怜悯，都会浅薄
不管人在放牛，还是牛在牧人，都在消失

越是接近蓝天，我的思念越苍白。白云越是琐碎
大碗的青稞酒里，我突然间，就丧失了喝醉的理由，以及勇气

西藏呵，我只是策马而来，稍后，又扬长而去
至于那些长安来的大片寂寞，我忽略未提



《越过人间的眼睛背叛了西藏》

携带一些精致的情绪，皇皇而来
我们会轻易惊飞一只千年的大鸟
目光和矫情的思念也会随之升高
蔚蓝深处，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天堂

我们甚至会因此写下一首空灵的诗
或者反复吟唱一首无关痛痒的歌
离开土地，每一个音节都在丧失温暖
所有字句，没了部首，都是那么苍白

苦难总是在贫穷里开花，一朵连着一朵
孩子们高举着乞讨的双手，遮蔽了阳光
盲目的同情和怜悯是多么的不可靠
施舍的铅笔和糖果只会令我们更忧郁

青稞只生长在夜里，经幡不需要纪念
这样的季节，我们只好不停地行走
即便是经过佛门，即便是踏上净土
每一步，我们的脚还是踢到了灰尘

是的，越过人间的眼睛背叛了西藏
疼痛器官失灵，蓝天和白云也会撒谎
我们只是自以为找到了灵魂的栖息地
却没能看清是什么让天使折断了羽翼

越过人间的眼睛背叛了西藏
我们目光所能触摸的，往往是表里不一
幸福，抑或疾苦，其实都在时间的另一面
风雪僵硬，梵音渺渺，我们都只是过客




《我只怀念布达拉的石头》

历史悠久的总是要受到尊敬
遗传下来的一定是最符合秩序
仅仅是为了相安无事，或者不去坐牢
我极有分寸地怀疑长者的智慧
譬如储藏干瘪躯体的金字塔
譬如夜笛吹裂的古长城
即便五蕴炽盛的拉萨一再击中我的要害
我也只是最怀念那些布达拉的石头

史书总是容易帮助统治者说谎
宫殿绝不是一个民族最高的丰碑
窗口太幽深就不能过滤故事的虚构成分
我只能在石头里才可听到那些最细弱的声音
一个坚硬，接着一个坚硬
一块沉默，压着另一块沉默
骨肉之间，藏匿了那么多卑微的名字
他们一旦开口说话，一定是咄咄逼人

太多勤劳的大手容易屈服，我记不住
我更想知道，是谁当时拒绝了这场搬运
墙高导致了宏伟，隔离引发了神秘
那些因为戕害而流淌的血液，我更熟悉
一些人正在种植青稞，手无寸铁
一些人正在高高在上，满把黄金
请把石头放回原处。请让石头变回石头
石头并不能使谁重生或者流芳百世

仰望北极星，所有的颂扬都不恰当
一个建筑可以是象征，更可能是背景
我只愿意和远古的牧羊人并肩行走
车流和广告牌却遮挡了最深远的视线
战栗吧，管他因为幸福，还是源于恐惧

这个夜晚呵，我只怀念布达拉的石头
我只怀念那些粗糙的苍凉的恭谨的脸
我除了可以在一首诗里对自己诚实
暂时，我没有其它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