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年九月九
9月9日,在参加某会议期间,坐在旁边的朋友递我一张与会议无关的字条,上写:“33年前的今天是毛主席去世忌日,当时我们在乡下,还记得你在干什么吗?”
我与这位朋友当年是在一个农场插队的知青。连日来因事务繁忙,那个特殊日子没忘,但那天我在干什么还真没去想。朋友提及,稍加回忆,33年前的那一幕立刻浮现眼前。
那是一个早秋的日子,在“广阔天地”插队锻炼的我们一群青年男女,正其乐无比地跟当地农民学编草垫。插队一个多月来,我们知青一直挤住在两间破旧的农舍里。一个月后,上面拨专款新建的砖木结构的知青宿舍终于完工,于是我们欢天喜地,特意选择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请场里师傅帮我们编织将在新房使用的床用草垫。我至今记得,编织技术一招一式看起来简单,但要把垫子编得紧凑结实、厚薄均匀却很不容易。当时,我们男知青还特意筹钱买了点白酒,准备犒劳教我们编草垫的师傅。
毛泽东去世的消息就是在这天听说的。那时农村有线广播比较普遍,条件稍好一点的乡村还有高音喇叭免费广播。当农场听到消息派人告诉我们时,我们先是傻了,接着便抑制不住地跟着先后哽咽起来。
当时我是那个知青点组长,于是跟大伙儿合计,对新房作了重新布置。我们在每个屋门上方都挂了一束白花,我与另一位知青合住的房间还撤掉一张床,在空闲地垒了个小祭坛,祭坛上插有从山间采摘的野花,墙上贴着从报纸剪下来的毛泽东大幅遗像,遗像上一朵大白花。一个临时悼念场所就这样布置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知情们每天第一件事便是来这个房间向毛泽东遗像鞠躬致哀,然后再出门干活,筹钱买的一点散装白酒也没用来招待师傅,而是在祭奠中散在祭坛上。村民门知道我们这里有个悼念领袖的地方,也有不少人自发前来。9月18日那天北京召开追悼大会时,我们知情和一些附近农民都挤在这个房间,我们按当地习俗,在小小祭坛上摆上酒菜燃上香,在袅袅香烟里收听大会的转播实况。我记得,当收音机传来国际歌的音乐时,屋里气氛陡然肃穆起来,我们全部刷一下自觉起立,而当华国锋念道:“今天,首都党政军机关、工农兵以及各界群众的代表,在天安门广场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时,在场的人无不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尤其是那位与我们父辈年龄相当的场长,几乎是毫不遮掩地哭出声来,令气氛更添悲伤......
这是我插队不久经历的一件悲情往事。如今,光阴荏苒,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位在天安门城楼用交城口音与世界一起哀伤的继任领袖也已离世,那位在知情点收听追悼大会实况涕泪滂沱的场长也已作古,我们——那群充满热情幻想,与祖国曾经一起同悲伤的年轻人,也早已风华不再、激情不再,日渐沧桑。不过,沧桑归沧桑,历史流淌中留下的一些重要痕迹,仍时不时会打开我们本已关闭的心房。
心房打开,昨晚特意上网浏览了一下与9月9日相关的文字。我看到一篇文章,文章说:“今天我特地起了个早,决定独自前往,这是一种心结,更不如说是一种信仰。”作者详细介绍了他在天安门广场纪念堂前亲历的一件事情:我在广场上意外看到一位老婆婆带着个小女孩,她们衣着陈旧,脸刻风霜,与首都的繁华格格不入,引起了在广场值勤的武警公安甚至城管们的注意,七八个人围着七嘴八舌地盘问不休。那老婆婆更加迷惘害怕,操着西北方言一个劲地解释,而那帮穿制服的人已全然没了耐心,分明是要把她当成上访人员,又是盘问又是检查,弄得小女孩紧紧抱住奶奶不放。我上前分开那帮人,问她道:您是想去毛主席纪念堂吗?她一听连连头点,又连说带比划地解释了许多。我明白怎么回事后对那帮制服人员解释说,这位奶孙俩走了近一周时间,是从陕北一个偏远贫困之地专程赶来看毛主席的。一位制服人员听后竟用怀疑的口吻问我是干什么的,还有一位追问,她们要是上访的出了什么事,你能负得起责任?
接下来,作者的文字几乎让人落泪,他写道:“老人告诉我,她和孙女是吃着干粮来到北京的,她都已经七十三了,儿子死在外面的工地上,连个赔偿费也没有,媳妇改嫁走了,就剩下她和小孙女相依为命。乡里看她是老土改干部的份上,一年给她四十二元的补助。她的身体有病,但为了了结此生唯一的心愿,还是坚持着来到北京毛主席纪念堂。”
抛开老人对毛泽东朴实执著的情感不谈,把衣着寒酸者当作疑似上方对象盘查,这恐怕与繁花锦簇的北京和谐景象确实不太相当。九月九是个容易让人记起的日子,公权力应该注意的是,别因为敏感“以貌取人”,以免为防止某种不当出现新的不当。
显然,无论是当年还是今天发生在9月9日的故事,无疑有相同的朴实性原因在里面,那种朴实不是宗教,但比宗教还要神圣。如今,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当读到这样的故事时,一定象读天方夜谭。
可这就是现实,也是怪圈。当年,九月九让人们因狂热生发的情感表露到极致,九月九之后,毛泽东——我们国家历史星空中的巨人从神坛走入人间,社会从狂热趋于理性。再后来,若干个九月九以后,还是这个巨人,老百姓又把他由人渐渐演化成神。这不用过多解释,听一听民间的传说,看一看满街飞驰的汽车里,师傅们挂着用来辟邪的那枚图像足可证明。
我在想,当这一切叠加起来成为社会意象时,难道我们不能从中咀嚼出某些有味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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