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纪廉:赫苏斯·梅南德斯挽歌
赫苏斯•梅南德斯挽歌
(1948—1951)
——给拉萨罗•培尼亚
一
……他的武装
是勇气多于钢铁。
——龚哥拉
株株的甘蔗来来去去,
拼命地挥动着
它们的手。
它们向你通知死讯:
一声枪响,背被打穿。
它们向你介绍了那位
有铅弹、皮套和牙齿的上尉:
他有爪子和下颚,
有莽丛和热带长出的眼睛;
这位上尉就坐在自己的手枪上。
这些甘蔗
拼命地
挥着手,
用这么大的声音呼唤你,
把这件事说给你听!
他就在那边,
半开的嘴流着口涎,
马上要跳的姿势
已经把带电的皮肤塑成了像;
这位上尉就坐在自己的手枪上。
他就在那边,
鼻孔使劲嗅着
你那些最靠近的
几乎流光了血的血管;
他眼睛注视着你的肺,
他的仇视直对着你的声音,
这位上尉就坐在自己的手枪上。
甘蔗,
在拼命地
挥动着
它们的手,
通知你。
你在它们当中行走。你保持着
自己轩昂的风采,在微笑,在发出光热
你那理直气壮的声音中激烈的糖分,
带着一种夜间闪电的亮光,
从一个美国佬身上传到另一个身上。
忽然,来了火药的
一击。吼声的尖端,
遭到了爪子的袭击;
那个有铅弹和皮套的上尉,
那个有牙齿有铅弹和皮套的上尉,
已经混身浸在你那不竭的
像海一般深的血泊之中。
二
……告涨的证券很多。
——纽约《先驱论坛报》(金融版)
终于闪亮的血流了下来,
终于血管动脉破裂了,
溶化在蔗糖上所形成的酸水沼中;
这是一种减价的鲜血,
一天早上在纽约的
交易所里拍卖;减价出售的鲜血,
来自这条眩目的打字带,
它爬动着毒害人们,
像一条无尽的滑皮长蛇,
上面刺上种种数字和罪恶。
一些证券涨了
或了落了半点。
一些未到期的债券
甚至得到了年息五厘的收入。
“古巴大西洋公司”,
昨天星期二,
举例来说,
以二十九点五成交,
降了两点。
“蓬塔•阿列格雷糖业公司”
收盘时涨了八分之一点。
《华尔街日报》宣布:
“明尼苏达与安大略纸业公司”,
比上一年
多赚了四百万。(《纽约时报》
在鼓掌欢呼:我们干得好!)
道•琼斯用专电报导说,
“费德斯•贵冈公司”
已经撤回了承包申请书,
以便进行共同的行动。
“古巴铁路公司”
十分积极而坚决。
“穆斯林制造公司”
从陆军方面得到了大笔订货,
要制造大量的炮弹。
总之,各种行情是:
“古巴公用公司”,
开盘5点,
收盘5 3/8点。
“西印度公司”
开盘69点,
收盘69 5/8点。
“联合果品公司”,
开盘31点,
收盘31 7/8点。
“古巴美国公司”,
开盘21点,
收盘21 3/4点。
“福斯特•威尔士公司”,
开盘40点,
收盘41 5/8点。
忽然间,
一声巨雷打碎了脆弱的屋顶,
一道电光
从那个低矮的硝烟的天
落到充血的大厅:
梅南德斯的血,今天收盘时
150 7/8点,行情看涨。
这里的一大群
商人,
高利贷者,
应声虫,
私刑专家,
刀笔吏,
警察,
监工头,
拉皮条专家,
信差,
告密专家,
股东,
奴隶主,
杜鲁门,
麦克阿瑟,
宦官太监,
小丑,
赌棍;
这里一大群
干巴巴的人,
耳聋的人,
瞎眼的人,
无情的人;
这里的一群人站在那高高的
植物般的壮士的裂开的背旁边,出卖着
哀伤的水泡,叫卖着
有价可减的血块,那个被支解的
叛变者的神经和骨头;
这是对那已被蛀穿了的
肺叶上的又一下啮咬。
上尉躲在奖章背后,
蜷缩在仆役号衣里面,
一心想着小费酒钱,
声音像马刺一样低:
——please, please! Come on. Ladies and gentlemen!
Oh please! Come on! Come on! Come on!④
最后,这阵小心翼翼的、带金属声的叹息在下午的一份报纸上透露了出来:
“虽然昨天的利润十分惊人,但是一百六十万股的这个比较低的数目,足以使人深思。虽然举出了种种不同的原因,但似乎十分可能的是:好转是属于技术性的,能否成为最近趋势转变的结果,要看平均数能否超过从前的最高纪录……”
上尉动身到兵营里去,
有一支带着凝血的针
刺着他的双眼。
三
我们当中有谁没有受到
这个野蛮生番的欺凌?
——洛贝•台•维加⑤
瞧瞧这个仇恨的上尉,
一边是兀鹰,一边是毒蛇;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在寻找着他,
一阵金属质的风在笼罩着他。
他紫色的面孔消失在
一阵火药味的狂风之中;
他骑着马,在黑夜中出发,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他的左轮手枪在那边
同他的刀子在交谈,
四支步枪在替他守卫着
他已睡入的深沉的好梦;
一堵高墙是个自由的监狱,
给与他以坚固的避难之所:
啊,上尉,警卫森严的人!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他母亲花了整整九个月的时光,
把他凶狠的人间轮廓塑造成形,
她虽然咒骂他十二个月,
但也为他哭十二个月。
她把一座由红色眼泪凝成的
凄惨的水的桥梁伸到他面前,
上尉越过这座桥逃走,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他母亲给了他以狼的牙齿,
又在梦中给他穿上天使的外衣,
瞧着他固定的目光在燃烧,
瞧着他在慢慢流的唾涎中滚转。
她降临下来,在树林中寻找
一个供他躲藏的安全巢窝:
上尉一直逃到树林里去,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一个长着金黄嫩须的青年人,
身上有绿色的树干和绿色的叶子,
他把自己的声音倾注到风里去,
为他自己得到的血而哭泣。
唉,血啊(他呜咽地说),
你灼得我多厉害,多痛!
上尉惊叫一声就逃走,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有人从自己爱情的玫瑰花中
送了一朵最狂热的给他,
不料编织出了一个暗黑的残酷的王冕,
尽管她编织的时候十分害羞不好意思。
她的心在闪闪发亮,
亮在前额的大黑夜当中;
上尉没有看见她就逃走,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披头散发的骑师在驰骋,
穿过层层黝黑色的甘蔗;
他边走边挥舞着磷火的皮鞭,
经过哪里就燃起了哪里的仇恨。
赫苏斯•梅南德斯在微笑,
黎明正从他的肺里出现:
上尉快马加鞭地逃走,
但是死神仍然追赶着他。
四
胸前的一颗心,
罪行不能玷污它。
——普拉西多⑥
赫苏斯是个潇洒的黑人,又是个伟人,像一根紫檀木的手
杖,他有一副洁白而文雅的牙齿,因此每当他一张嘴,
就好像出现了黎明。
赫苏斯有时候双眼发出悲哀而温柔的闪光;有时候可以听
到他的眼睛里有汹涌澎湃的水声。
赫苏斯说carro, rio, ferrocarril, cigarro⑦等字的时
候,好像一个法国人不肯忘记自己童年时代永不消失的
语言一样。
但他是古巴人,他的父亲曾同马塞奥谈过话;他的父亲在
肩头上带着一颗金星,一颗炽烈燃烧着的星……
有一次我同赫苏斯一起在一次又一次的睡梦中走过他那
个省份,许多人在那里会心地向他点头打招呼;
他那个省份有许多人向他喊叫:啊!赫苏斯!仿佛他们一
直等他来等了好久;
当时可以看见他讲话,不用讲坛,而且紧紧靠近他们,甚
至可以数得出他们的毛孔,嗅到他们发酸的、潮湿的皮
肤的气味。
接着可以看见他坐到他们的餐桌前,桌上有白米饭和酱色
的肉;桌上没有酒,也没有桌布,他就主持他们这一顿饭。
赫苏斯出生在他那个岛的中央,现在每当天晴的时候,都
可以从海面看到他,身上盖着固定不动的云彩;
爬上去,爬到他上面去,你们就可以从他的额头上看到他
脚下的生命是多么喧闹地沸腾着,形成一阵阵无穷无尽
的浪涛。
五
他再来寻找那个把他打伤了的人,
一看见,他就认出了这个人。
——埃尔西雅⑧
伟大的死者是不朽的:他们永远不会死亡。好像是他们走了;好像是他们被带走了,他们凋谢了,溶解了。我们觉得那片最后填住他们嘴巴的泥土将会使他们永远成为哑子。但是他们的舌头在发胀,在长大;他们的舌头张开,像是一颗粗野的种籽,生出了一棵庞然巨物的大树,一棵长着羽毛和巢窝的硬树。于是伟大的死者就在歌唱;围着我们盘旋,不肯罢休,不肯离开,这些伟大的死者。是谁看见赫苏斯倒下的?谁也没有看见,连杀死他的凶手在内。他屹然站着,四周是反叛的甘蔗,愤怒的甘蔗。现在他在呼喊,发出响声,不肯停止。他走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这条路由精密的时间组成,充满了细小时刻的尘土,像一堆精细的砂子一样。你别希望赫苏斯每年都在参神、念经和烧香之后给你祝福,听你说话,因为他不能等这样久才跟你说话。他永远随时同你谈话,像家常的神明一样,你可以摸到他那一跳一跳地抖动着的润湿的皮肤,血管里有小小的火蝴蝶在振翼飞翔;他永远随时同你谈话,像一个永不消失的纯洁的朋友一样。消失了的是另一个人。那个活着的人却是死人,他矿物般的固执只是垮台的预告,倒霉的先声。那个活着的人是死人;他身上染红了别人的血,说话没声没气,谁也不理会他,也不听他。那个活着的人是死人;他一夜一夜地走,在空气中拿着一口腐臭的水来威吓人。那个活着的人是死人;他拿着一撮泥泞和腐土,像豺狗的胃一样发臭。活着的人是死人;唉!你们真不知道,多少个金属似的回忆,像锤子一样敲击着他,在他的太阳穴上钉上长长的钉子!
甘蔗——曼萨尼约⑨——军队
子弹——美国佬——糖
罪行——曼萨尼约——罢工
糖厂——政党——监狱
美元——曼萨尼约——寡妇
葬礼——儿子——父母
复仇——曼萨尼约——割蔗
一大堆漩涡似的声音包围着他,打击着他,或者突然间停住不动,紧贴在玻璃般的天空上。这是砍刀手、庄稼汉、割蔗手和铁路工人的声音。还有士兵的粗哑的声音,他们把步枪紧握在手里,把呜咽紧压在喉头。
我认得一个士兵,
赫苏斯的伙伴,
他在赫苏斯的脚下哭泣,
拿着一块蓝色手帕
来揩干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唱出了这首歌:
飞过一只受伤的鸽子,
飞过了我的身边;
它的一只翅膀赤红发亮,
它就在我眼前。
唉,我的朋友,
我一直同你手携手:
你已经知道是谁开的火,
赫苏斯,反正决不是我。
有人在你的肺腑和心脏
留下了一颗铅弹,
但不是我这个士兵,
但不是我这个士兵,
赫苏斯啊,
耶稣在上⑩,不是我!
飞过一只受伤的鸽子,
飞过了我的身边;
它的一只眼睛赤红发亮,
它就在我眼前。
我永不愿意
数一数我的子弹匣里
是否所有子弹都齐全:
永不愿意,上尉,
因为一定缺少
(一定会缺少),缺少了
朝着一个纯洁的心胸,
朝着一个纯洁的心胸,
天哪,
带着仇恨射去的子弹。
飞过一只受伤的鸽子,
飞过了我的身边;
它的一只翅膀赤红发亮,
它就在我眼前。
唉,知道凶手还在生存,
这是多么令人伤心!
但更令人伤心的是知道
他杀人原是为了吃饭。
所以他的饭会带有
(什么事情都是会发生的)
一阵流下的鲜血的腥味,
一阵流下的鲜血的腥味,
哎呀,
还有女人眼泪的气味。
飞过一只受伤的鸽子,
飞过了我的身边;
它的一只翅膀赤红发亮,
它就在我眼前。
一只迷路的画眉,
死在山林当中;
我有一次看见一艘轮船
在茫茫大海当中沉没。
但是代替那迷路的画眉,
唉,又有另一只前来歌唱;
代替那艘沉没了的轮船,
代替那艘沉没了的轮船,
我的天啊,
又有另一艘出港航行。
飞过一只受伤的鸽一阵子,
飞过了我的身边;
它飞着,飞着,
飞着,就在我眼前。
六
照耀着征服他人的捷径,
自由神在纽约举起了她的火炬。
——卢本•达里奥⑾
赫苏斯工作着并且梦想着。他走遍他的岛,但他有时也乘坐一艘巨大的火船离开这个岛。他经过那些可怜的甘蔗,弯身俯察它们的香甜的悲哀,他同被摧残的砍蔗工人谈话,鼓励他们,支持他们。忽然到了许多电报、消息、声音、海上讯号,说苏里亚⑿的那些满身浸满了油污的工人,曾经看到他数着那石油钻孔机,像一只苦铁制成的鸟一样把岩石啄了多少下,一直啄到它的岩心。从智利来的消息说,赫苏斯访问了塔拉卡巴和托科皮雅⒀的阴暗的硝矿场,那边连风也是由炽热的石灰、致人死命的尘埃构成的。马格达列纳河⒁的船夫们说,当他们在椰油般的阳光下沿着这条大河运载他的时候,赫苏斯记起了考卡河⒂谷的逆来顺受的香蕉和奴隶般的咖啡,还有那个被囚禁在加勒比海这个强盗海的船上的悲惨的黑人。德萨林⒃从红桥喊叫说:“叛变,又是叛变!”,把他介绍给疯狂而悲哀的德菲蕾,她曾在那苍蝇满天飞的海地守护过他的亡灵。里约热内卢的小山和郊区小镇都在沸腾,因为那边宣布了赫苏斯已经和别的劳动者一起坐着雷奥波尔丁纳的轻便火车来到。波多黎各把自己身上的锁链给他看,但又举起了被火药弄黑了的拳头。墨西哥的一个印第安人,不宣布自己姓名,说:昨晚他到了我家里。有时候他停留在那出产精致而血腥的银子的秘鲁。或者是直下我们地图的南端,同那些大庄园的雇工合在一起,用庄严的吉他声伴奏他们理直气壮的申诉。现在他飞出了那条从折断的地峡一直伸展到阿兹台克⒄的边缘的火山的长带,美洲正是用这条长带来保卫自己那个被“联合果品公司”所摧残的肚脐,他飞到哪里呢,正在往哪里飞呢?他现在飞着,沿着油滑的、弹性的空气,沿着油腻的空气,沿着美国浓厚的空气,沿着这阵黑烟上升。一阵大响声使他的目光转过来瞧瞧花天酒地的华盛顿和纽约的灯光。
他在那里看到美国一举手
举起了黑金属的酒杯,
狂暴的氢气的黑酒杯,
山姆叔叔就拿它来敬酒。
头盖骨小小的淫荡的猴子,
在它的餐桌上叫嚷:为死亡干杯!
一群日暮黄昏的人齐口合声回答:
为死亡干杯,为死亡干杯!
山鹰拨起一阵凶枭的邪风,
从一个海洋望着另一个海洋;
死尸般的人们披着面罩跳舞,
敲击着送丧的锣鼓,
点起了那三个不祥的字母,
表示他们是三K党,
齐声向南方发出一阵叫嚷:
为死亡干杯,为死亡干杯!
那条制造美元的街道在燃烧,
燃起一场熊熊的大火。
化学液体在曲颈瓶里沸腾,
瓦斯气体使人呼吸窒息,
吉姆•克劳在一个坟墓边兴高采烈。
林奇前来向他致敬。
两人之间扬开了一条鞭子:
为死亡干杯,为死亡干杯!
窝克紧紧坐在马背上,⒅
咧嘴发出金石般的冷笑。
他在自己花园里种植炸药玫瑰,
拿沥青来当水灌溉;
他梦想看见脱掉皮肉的骸骨,
梦想看见成河成渠的鲜血;
软帽底下的是一个野蛮的念头:
为死亡干杯,为死亡干杯!
赫苏斯听到了这敬酒词,这些可怕的字眼,这漫长的雷声,但是并没有把脚步转回来。他继续前进,伴随着他的是一首像一片海洋那样宽阔和高超的歌曲。诗人惠特曼在那里,拿着橙色的手杖,长着一脸深水般的胡子,像一条棉花的大河。还有第四个东方贤人卡维尔⒆,手里拿着自己发明的一颗星星。唉!但是有时候歌声中断变成为一阵叫嚷,于是从马丁斯维尔⒇升起一道在魔鬼的火炉里文火烧熟的皮肤发出的干烟!那边底下就是美国南方苦味的土地,那边的黑人被烧死,被粘上羽毛杀死,被强奸死,被拖死,被放血弄死,被吊死,尸体悲惨地挂在一个可怖的塔楼上。爵士音乐在泪水中开始;它咬着自己音乐的厚嘴唇,等候着初审的日子,到时它的短调的节奏会像一条金属蛇一样紧紧缠住压迫者的脖子。残酷的刽子手们,冷酷的杀人犯们,放心跳舞吧!就在你们鞭子的黄光下,在你们胆汁的绿光下,在你们篝火的红光下,在杀人瓦斯的蓝光下,在你们这堆腐臭垃圾的紫光下,跳舞吧!就踩着你们那些牺牲者的尸体跳舞吧,等到他们怒气冲冲地回来,你们是逃不掉的!还可以听到,我们还听到;马丁斯维尔的长鸣声还在响,还在升起,还在燃烧。马丁斯维尔的七个黑人的声音把赫苏斯的名字叫了七次,请他到马丁斯维尔来,用七个像七把戈矛似的愤怒的呼喊声请他,用七下像七块火山石似的硫磺的碰击声请他到马丁斯维尔来,七次请他替他们报仇雪恨。赫苏斯什么话也没说,但他的眼睛里有一阵庄严的许诺的亮光,就像镰刀在收割庄稼时被太阳光晒伤一样;他举起自己那像坚固的锤子那样强壮的拳头,他在前进,后面跟随着他的是一些坚硬的喉咙,用一种新的语言唱着一首像一片海洋那样的高而宽阔的歌曲。赫苏斯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他要求的不是祷告,而是斗争;他需要的不是神甫,而是同志;他筑起的不是教堂,而是工会:谁也杀死不了他。
七
雄鸡初啼,晨曦破晓。
——《熙德之歌》(21)
他的手指多健壮!
他从梦中伸出多尖利的指甲!
就在他们企图毁灭他的皮肤,
亮光、骨头、咽喉的那处
空中的低陷地区,
他那稳固的亮光正在闪烁。
我们看见了他,大家都会看见他
呼喊着经过甘蔗丛中,
或者像一个旋涡那样停止不前,
或者往下去,往上来,
或者像一块永恒的钱币,
从一只手滚到另一只手,
或者在马路当中
燃烧成缓慢的火焰,
或者向人群组成的江河,
向大海,向人群的湖沼,
投掷歌曲的石块,
引起一圈圈音乐的涟漪。
这是复仇的音乐,
是像圣歌一样载在肩头上的音乐!
他的声音在这里陪伴着、督促着我们。
我们把他的声音
像一朵失眠之花那样来挤压,
它挤出了一种苦味的汁液,
发出了一种潮湿的气味,
一种尖形字眼的水,
这些东西在风中找到了
呼声的道路;
在呼声当中找到了
歌唱的道路;
在歌唱中找到了
烈火的道路;
在烈火中找到了
黎明的道路;
在黎明中找到了一只红公鸡,
火药的公鸡,一只金属的公鸡,
它挥动自己的翅膀来传播黎明。
来吧,来吧,你们会来到这
高高的塔顶,钟和敲钟的人啊;
来吧,我们将是
合在一起的金属和骨头,
一起欢迎纤细的、盼望已久的
根苗茁长的黎明;欢迎一颗新星的
惊人的发现;
我们将是合在一起的金属和骨头,
一起欢迎飞翔中的人民之鸽,
和空中那无主的翠绿新枝;
还有那装满了新割麦穗的
大车;
还有那铜铁与玫瑰的
庄严的颜容:
我们将是合在一起的金属和骨头,
一起欢迎那最后的行列,那胜利的
宽阔的大游行。
到那时候,
甘蔗的将军就会来临,带着他那
用一阵大闪电制成的宝剑;
骑着一匹水与烟的骏马,
以缓慢的微笑作出缓慢的招呼;
到那时候他就会来说话,
赫苏斯会来说话:
——看呀,这就是不带泪水的蔗糖。
他会说:
——我回来了,不要害怕。
他会说:
——旅程很长,路很崎岖。
有一棵树告我伤口的血长了起来。
树上有一只山鸟在歌唱着生命,
流啭的鸣声宣布了早晨又来临。
注:
① 赫苏斯•梅南德斯(Jesús Menéndez):古巴共产党员,糖业工人领袖,在古巴以及整个拉丁美洲的工人运动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反动统治者把他看作眼中钉。1948年1月22日,反动政府指使一名陆军上尉用手枪暗杀了梅南德斯。这件事引起了古巴与拉丁美洲进步人士的极大愤怒与抗议。
② 拉萨罗•培尼亚(Lãzaro Peńa):古巴工人运动领袖,拉丁美洲工联副主席。
③ 龚哥拉(Luis de Góngora y Argote,1561—1627年):西班牙古典诗人
④ 英语:请,请!来吧,女士们和先生们!啊,请!来吧!来吧!来吧!
⑤ 洛贝•台•维加(Lope de Vega,1562—1635年),西班牙古典剧作家。
⑥ 普拉西多(Plãcido):是古巴诗人瓦尔德斯(Gabriel de la Concepción Valdés,1808—1844年)的笔名,他因参加秘密革命活动被杀害。
⑦ 这几个西班牙字意为“车、河、铁路、雪茄”,都有一个卷舌颤音的rr。在法文,r不是卷舌头,而是震动喉头发音。
⑧ 埃尔西雅(Alonso de Frcilla y Zú iga,1533—1594年),西班牙军人,作家,1555年随殖民军到智利,回西班牙后写了一篇歌颂智利印第安人英勇反抗精神的长诗《阿鲁加那》(La Ar ucana)。
⑨ 曼萨尼约(Manzanillo),古巴奥连省的一个城市,重要港口,有许多糖厂。梅德南斯就是在这里被暗杀的。
⑩ 赫苏斯(Jesús),西班牙语就是耶稣。这里是双关的意思。
⑾ 卢本•达里奥(Rubén Dario,1867—1916年),尼加拉瓜著名现代派诗人与文学批评家。
⑿ 苏里亚(Zulia),委内瑞拉的一州,首府为马拉凯波(Maracaibo),盛产石油。
⒀ 塔拉卡巴(Taracapã),是智利最北的省份,首府为伊基凯(Iquique);托科皮雅(Tocopilla),是智利安托法加斯塔省的城市,均富天然硝矿。
⒁ 马格达列纳河(Magdalena):哥伦比亚的大河名。
⒂ 考卡河(Cauca),哥伦比亚的大河名。
⒃ 德萨林(Jean Jacob Dessalines,1758—1806年),海地的黑奴,起义推翻了法国将军罗香波(Rochambeau),自立为海地皇帝,后来在一次叛乱中死于红桥(Puente Rojo)。
⒄ 阿兹台克(Azteca),古代墨西哥地区的印第安部落。
⒅ 窝克(William Walker),十九世纪美国冒险家,曾多次干涉中美洲事务,于1860年被洪都拉斯人枪决。
⒆ 卡维尔(Jonathan Carver,1710—1780年):美国旅行探险家,曾深入密士失必河地区。
⒇ 马丁斯维尔(Martinsville):美国维吉尼亚州的一个市镇。1949年这里有七名黑人被诬告强奸了一个白种妇女,被无理判处死刑。美国共产党和美国保卫公民自由大会发起了强大的声援运动,国际进步人士也纷纷抗议,该州当局数次被迫延斯执行死刑。到1951年2月2日与7日,当局不顾国内外人民的抗议,悍然用电椅将这七名黑人处死。
21、《熙德之歌》(Poema del Cid),西班牙古代著名英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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