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提前一个月就张灯结彩挂出巨大横幅摆出闪闪发光的七彩圣诞树的商场超市和购物中心究竟在庆祝什么？　　

　　

在“太阳”落山以后，“四海通用的钱币”就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指导全国人民行动的手臂。发展才是硬道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实现四个现代化……　　

　　

人类创造的城市已经完全被商业及其意识形态占领。从灯红酒绿的市中心到肮脏偏僻的城中村、城郊，从市长的脑子到老板的脑子到员工的脑子到平民的脑子……并正借助各种媒介进一步包围上帝创造的乡村。顺便说一句，这种发展进程与当年革命的战略路线恰恰相反，其中的逻辑耐人寻味。　　

　　

我们的农村已经被城市殖民，被迫为城市提供廉价的原料、廉价的劳动力包括像“按摩女郎”这样的地下产业的特殊劳动力，并成为城市倾销各类假冒伪劣商品的广阔市场。　　

　　

而商业的逻辑也主宰了一切现实人际关系，金钱的绿锈已爬满了各级政府的墙壁，并腐蚀着我们每一个人的亲情友情爱情同情，甚至将师生关系也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很多我们曾经认为或现在依然认为可耻的事情，很多损人利己的事情，哪怕损害的是很多人的健康乃至生命，只要利润丰厚，就会有人趋之若鹜。　　

　　

现在，就连很多农村里一切临街的房屋的墙壁也几乎都被刷上了广告，与三十年前刷在上面的革命语录又构成了有趣的对照。城市之中就更不用说，广告几乎已经占领了我们的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它们出现在几乎所有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并使用了文字、音响、色彩、图形、味道等种种手段。　　

　　

于是在这个时代最精美的文字不是出现在诗歌里，而是房地产的广告里。而很多画家、音乐家、演员、体育明星也甘心为广告服务。而一切的广告虽然看似是为我们生活中的各种需要提供信息服务，实质却不过是要把我们变成它的奴隶。　　

　　

现在的广告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提供给我们关于某种商品的夸大的正面信息，它们还要借此传播一整套所谓“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比如健康来自于服用各种药品和补品，美丽来自于各种化妆品和美容院，而家庭幸福来自于某套宽敞舒适的商品房和一辆不错的轿车。他们通过铺天盖地的渲染和精心的伪装与引诱使我们对这些价值观念变得坚信不疑，从而丧失了想象并开辟一种崭新的更合理的生活的能力。　　

　　

一切广告都在煽动我们的欲望，使之迫不及待的想通过购买来满足自己，然而结果却不过是把自己喂养的更加饥饿。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所以真正的满足来自于对欲望的控制与调节，而非对欲望的纵容。不幸的是整个人类近代史就是从所谓的把人性从神性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肯定人的现世生存和世俗欲望的文艺复兴运动开端的。　　

　　

在文艺复兴运动批判神学观念五百多年以来，尤其在最近一百多年时间里，人类在自身欲望的驱使下，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世界，极大的改变了我们的生存形态和思维形态。但也许根本谈不上是历史的发展，而不过是一种改变。因为一面是科技的飞速进步、机器运转、高楼崛起、人类物质条件极大丰富，一面是生态的急剧恶化、大气污染、物种灭绝、资源的过度开采和破坏；一面是社会体制的改良，民主自由人道等价值观念的普及和深入人心，一面是史无前例的新型暴政，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和曾经两次吞没世界至今仍在局部地区熊熊燃烧的战火。一面是旧危机的解决，一面是新困境的到来。一面是旧枷锁的打破，一面是新奴役关系的诞生。一些噩梦几千年以来一直缠绕着我们行进的脚步，很多问题几百年以来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严重了。　　

　　

我们的世界的确在向前奔跑，曾经是靠双脚，后来靠马车，后来靠汽车火车轮船飞机，现在靠火箭和宇宙飞船……我们确实越跑越快而且已经根本停不下来甚至都很难转向，但谁能确定我们加速奔向的“美好未来”不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幻想而真正等待我们的不是一个毁灭的深渊？　　

　　

我多希望我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那些各国的元首纷纷向彼此致以节日的问候，此刻他们心中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几千年来，人类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结成了大大小小的群体。群体内部的每个个体为了自身的利益彼此竞争当然也会使内部产生各种矛盾，但一旦当这个群体面对来自其他群体的竞争时，共同的利益就会化解局部的冲突，使这个群体团结起来，投入一个更大的冲突中去，为整个群体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而战。这种群体从近代开始表现为民族国家的形式。　　

　　

相对于原始部落，现代的民族国家是一种远为庞大和复杂的群体系统。在协调系统内部利益关系方面，我们确实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现代民族国家内部当然也有阶级压迫，但现代国家的统治者一般都不会也无权像原始部落的酋长那样随意杀掉自己讨厌的人。至少，他会设法先判定这个人或这些人犯了死罪，以证明自己杀掉的不过是些该杀的人，从而获得多数被统治者的支持也即合法性。这当然远比酋长们赤裸裸的血腥杀戮或假借神的名义要文明和先进的多。虽然从借用某种意识形态作为统治的幌子这种技巧来看，今天的统治者或统治集团和原始部落的酋长是一脉相承的，但在将幌子做得越来越复杂精巧美观逼真的过程中，他们的权力也确实受到了越来越大的限制。所谓人类社会的进步，也不过就是表现在这里。　　

　　

而当我们把视线扩展到国家外部，在国家与国家的关系方面，进步的痕迹就变得更难寻觅。战争和杀戮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群体单位的扩大（从原始部落变成了现代国家）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从石块木棒变成了枪炮坦克导弹轰炸机战斗机核潜艇原子弹侦察卫星航空母舰），而变得更加残忍和血腥。我不想再提已经过去的两次世界大战，那很可怕，但对今天的我们已经够不成威胁。威胁我们的是今天仍未平息的局部战乱和每个国家都在积极发展囤积的军备。据说目前把它们加在一起足够把整个地球毁灭几十次。我不禁要问，它们究竟是为谁准备的？如果有人提议各国一起毁掉所有军事装备，一定会被嗤笑为天真和幼稚，然而如果我们都任由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并且愈演愈烈，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愚蠢和疯狂？　　

　　

然而疯狂仍在继续并且几乎不可能被制止。和平被一再证明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更为荒谬的是，它自身就已多次被当做发动战争的借口。岂但是和平而已，几乎一切被普遍认为是正面的价值观念，都曾经充当正在充当很可能也要继续充当战争和杀戮的借口与遮羞布。在和平年代，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通常会被判有罪，可是如果在战争中，凭借爱国的崇高名义，杀人者却会被尊为英雄，而且杀人越多，荣誉的光环就会越耀眼。因为他杀掉的是“敌人”，敌人是应该而且必须被杀掉的，如果你不杀他，就会被他杀死。从整个人类的视野来看，这是多么可怕的逻辑。这种观念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道的杀戮。可是因为国际纷争的现实存在，这种观念至今在各个国家深入人心。　　

　　

还有人坚持认为战争给人类带来了科技的飞速发展和社会进步，可是与它带来的破坏和灾难相比，这种所谓的进步难道不是太微薄了吗？　　

　　

也许我上面的批判有混淆黑白的嫌疑，因为战争有所谓的正义和非正义之分；对于那些非正义的战争，再多谴责批判也毫无用处，只有用正义的战争才能制止。这的确是事实。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分远没有字面上这么简单。我想对多数国家尤其是那些有能力压迫别国的大国而言，所谓正义不过就是对自身利益的一种美称而已。　　

　　

必须要指出的是，正是那些西方的信仰上帝的基督教国家在几百年来犯下了最多的罪孽。在今天，之所以英语会变成世界语，圣诞节成为了世界性的节日，就与他们曾经对其他国家进行的殖民侵略和现在仍在进行的经济文化上的殖民和侵略密切相关。　　

　　

　　

那些孩子们在平安夜许下各自的愿望，他们第二天醒来时得到的礼物会是什么？　　

　　

我一直在想，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定然隐藏着这个世界得以继续运转的种种秘密。　　

　　

孩子成长的过程实际是一个被塑造和规训的过程。他们首先被教会说话和走路。请注意，在在强制灌输进他们稚嫩的头脑中的语言和词汇中已经包含了许多来自远古的幽灵现代的鬼魂，传统的观念——合理的与不合理的——正是搭乘着这些逐渐丰富起来的言辞，通过孩子由被动到主动、由无知到自觉的模仿与学习逐渐占领了他们精神世界，从而最终将这新生儿变成又一块平庸的砖石，历史的道路凭借这些新砖石的加入得以继续向未来伸展。所以孩子学习成长的过程，既是一个人生经验和世间知识不断丰富的过程，又是一个灵性（想象力、创造力）和“新意”不断受限和丧失的过程。　　

　　

父母是这个小天使遇到的第一个杀手。这个说法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却符合实际。的确，父母是孩子生命的缔造者，但同时也未尝不是孩子命运中最大的敌人。我还不是指那些因父母管教不严或不当导致孩子早早堕入歧途的现象，那诚然是我这一论断最显而易见的注脚，但毕竟只是个别发生的。我真正想说的是那些现实中随处可见但几乎从未被人察觉的悲剧和惨剧，那就是所有的家长都希冀着并努力使孩子变成和自己一样或者（更常见的是）自己希望能成为的人。他们往往出于对自己人生的失败感和不足感，而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孩子视为自己梦想的理所当然的续写者。正是怀着这种自私的目的，他们给与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导——教导孩子做一个自己曾经想成为而终于没有成为的人。这种强势的干预和影响有时会持续十几年，直到孩子由懵懵懂懂到自觉接受。父母们通常都会成功，而孩子在取得父母引导他去争取的成功之前就已经失败了甚至是死亡了，因为他被剥夺了自己决定自己人生形态的自由，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他浑然不觉，或者即使感觉出来也不后悔，哪怕是不但不后悔，而且还为此对自己的父母充满感激，这都不能证明曾经的剥夺就是合理的；因为这位感恩的成人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他早就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母亲怀里终日啼哭时的真实想法和曾经有过的的对周围现实的充满激情的抗议。这样的屠杀每时每刻在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好像没多少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头，他们也许会这样为自己辩解:我们只能如此。　　

　　

然后孩子来到学校，遇到第二重杀戮。我们的学校，尤其是我们中国的学校，似乎根本不是培养学生的园地，（老师自诩园丁及由此而来）而是囚禁他们的牢笼。孩子从父母那里被送来时尽管已经多半丧失了自己的个性，但毕竟还带着各自父母的个性，但一旦进入学校，连这些二手的特征也都要被一一收缴磨平——在这方面，我们的学校倒更像个大工厂，而孩子就被当做了生产原料。可是很可惜，我们的工厂普遍工艺落后，他们的加工过程与其说是使原料增值的过程毋宁说是贬值甚至毁灭的过程；譬如原本可以做一条小船的木料，加工出来却只是一盒火柴或一张白纸，甚至一堆草木灰。我并没有危言耸听，我们中国孩子的聪明是举世闻名的，很多学生留学到国外以后都成为了顶尖的人才，为什么他们在国内却成为了大量的庸才甚至蠢才，他们的聪明才智到哪里去了？我们口口声声说孩子是我们民族的未来，可是却一直用现行教育制度这种落后的残酷的机制，大面积地浪费和破坏着他们的天才，这岂非愚蠢至极？这样的民族有什么前途？　　

　　

最终，孩子们木然的从各类学校毕业，按部就班的挤入社会这部庞大机器的相应部分。这时他们往往已经成人，但并未真正成熟，因为从学校带来的那些书本上的天真幼稚的道德原则和人格理想还有待被冷酷的现实法则一一改写。这一步很痛苦，多数人会觉得内心不适，也许有些人还会有强烈的反抗，但都无济于事。他们会被劝说被诱惑被强迫，最终像以前在父母和学校那里一样选择接受和顺应，和那些旧零件一起，推动着社会这架不合理的大机器不断运转下去，运转下去，运转下去……自己也就变得越来越麻木，偶尔被这机器割伤皮肉也会浑然不觉或者干脆就认为理所当然；如果有新来的零件叫嚣反抗，大家就一起笑他天真……　　

　　

于是，我们也将永远得不到救赎；何况我们根本不认为自己需要被拯救。　　

　　

上帝已死。　　

　　

人已死。　　

　　

　　

　　

2009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