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看了简写版的陀思妥郁夫斯基的《罪与罚》，今天在网上读到几篇药家鑫杀人的文章，突然想起，或可把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这两个大学生杀人案件放到一起来看一看。

圣彼得堡，1865
“无处可逃，无路可走，无处不在的绝望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这部小说的主题。对穷人来说，连自杀往往都是一种奢侈。做好人对不起家人，做坏人对不起社会，每个人都在被迫犯罪，每个人都摆脱不了道德的罪与罚。在这本书里，每个为平庸生活所困的人都必须面对这个人类永恒母题：生和死，善和恶，上帝和魔鬼。
血腥积累的前资本主义时代，对大多数挣扎在社会底层、苟延残喘的城市贫民来说，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悲惨世界：街道上聚集着眼睛被打得发青的妓女，污浊的河水中挣扎着投河自尽的女工，穷困潦倒的小白领被马车撞倒在路上，可怜的女人带着孩子沿街乞讨……与此同时，老板们瞪大着凶狠的眼睛，要榨干穷人的最后一滴血汗，满身铜臭的市侩官吏不惜用诱骗、诬陷的手段残害卑微可怜“小人物”，以达到巧取豪夺的目的，而荒淫无度的权贵们为满足自己的兽欲，不断干出令人发指的勾当……” ——以上摘自杜君立《无信仰时代的罪与罚》。
在彼得堡贫民区一家公寓的五层楼斗室里，住着一个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他原在法律系就学，因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躲进那间与其说像房屋，不如说更像大橱或棺材的斗室，现在靠母亲和妹妹从拮据的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钱维持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交房租了。近来，房东太太不仅停止供给他伙食，而且催租甚紧。
“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今天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一定会饿死的。”
在去一个经营典当生意的老太婆处典当了父亲遗留给他的银表后，他去酒馆喝酒。
这时他遇见了喝醉了的小公务员马尔美拉陀夫。马尔美拉陀夫因失业而陷入绝境，长女索尼娅被迫当了街头妓女。父亲当众讲给人们听他的女儿怎样和为什么不得不沦为妓女。世界文学中很少有人能对人生的哀痛、苦难、羞辱与悲惨作如此深刻的暴露。只有深深同情颠沛无告的下层民众的悲哀的艺术家，才能够创造这样震撼人心的形象和画面。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母亲的信。“一年只有120卢布的退休金，怎能让儿子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呢？”用他母亲的话来说：他是她们（母亲和妹妹）的“一切”，她们的“全部希望”和“全部指望”。为了他，母亲甘愿“牺牲”女儿，让她嫁给一个谈不上有什么爱情的律师——卢任。等待着他妹妹杜尼娅的唯一现实道路，照他看，和索尼娅的命运毫无区别，只不过多了一件“合法婚姻”的外衣，实质上仍然是为了亲人而不得不出卖自己。后来，斯维德里盖洛夫用他自己的方式也说出了同样的意思：嫁给卢任，还不是和接受他的“求婚”一样，只不过拿的是另一个人的钱而已。杜涅奇卡、索涅奇卡，她们都是这个社会的牺牲品，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命运。“只要世界还存在，索涅奇卡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在他这样折磨着自己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个被侮辱的少女。“嗳！是您呀，斯维德里盖洛夫！您在这儿干吗？”他攥紧拳头，扑向那个纠缠她的肥胖的花花公子。在他看来，这个坐在路边长椅子上的少女，还有那个街头卖唱的歌女，坐在酒店和娱乐场所门口的那些妇女，那个投河自尽的女人——这都是杜涅奇卡，都是他的妹妹，各式各样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和卢任们在肆意欺凌她们，——到处都是他的“妹妹”，他亲爱的人……那些所谓的学者们用“科学”理论证明：“应该如此”，“每年应该有这么百分之几去……去什么地方……去见鬼……”只不过是“百分之几”而已，人们尽管放心好了！对于那些压迫者、统治者来说，他们当然用不着担心会落入这个“百分之几”，他们自然是放心的。可是对于像马尔梅拉多夫、拉斯科利尼科夫这样的穷人，对于杜涅奇卡和索涅奇卡来说，“百分之几”这个数字却绝对无法让他们放心。索涅奇卡已经落入了这“百分之几”，杜涅奇卡也难免落到这“百分之几”里去……于是，杜涅奇卡的命运和索涅奇卡的命运，以及一切“妹妹”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同时浮现在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眼前。
“母亲对我的期望那么高，我唯一的妹妹也为了我的学费而受尽折磨，甚至于为我牺牲，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我们所以会痛苦，都是因为贫穷。
杀一个人，把他的钱分给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使他们幸福，可能没错吧？但是，如果可以随意杀人的话，那还要法律干什么？而且，如果我成为杀人犯，那么母亲和妹妹会多么失望呀！可是，我那样做是为了社会呀……
有许多钱却在没有用的地方放着。我也是因为没有钱才未能完成大学学业。妹妹为了帮助我，当家教而吃了许多苦。母亲也是因贫穷而痛苦。她们两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是照现在看，可能她们要遇到更悲惨的命运了——因此我就想早日能毕业、找事做、好好奋斗。”
“为了哥哥，我什么苦事都肯做。”
　　他作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那匹被残酷打死的驽马，就是一切被压迫、被践踏的人的象征，在那匹可怜的马身上，仿佛集中了所有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的苦难。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临终时绝望地呼喊：“驽马已经给赶得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了！”这几句含着血和泪的话与拉斯科利尼科夫梦中那匹马的形象遥相呼应。对于穷人来说，他们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场噩梦。
他到了那个老太婆家，乘其不备从身后劈死她，接着在她的房间拿了些钱财，不巧她妹妹莉扎韦塔意外提前回家，他又劈死了她。
他在犯罪后立刻感染到的和人疏远和隔离的感觉，折磨了他，他在犯罪之后，脱离了整个人性的东西。他恐惧地注视着，他丧失了拥有人类感情的可能。他最爱的是母亲和妹妹，可是怀着对她们和对自己的反感，他开始憎恨她们。因此，在 《罪与罚》里表现出对于完全违反人和人道的生活法则所感到的战栗。所以，小说里真正的"罚"不是服苦役，而是折磨着他的和人性脱离的苦恼，是争取自己是一个人的可能性的斗争，是针对良心的斗争，这才是最大的罚。最后他选择去自首。
杜尼娅，“哥哥那么有理智，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她哥哥的同学，“我也这么想过，这就是社会的一种矛盾心理。因为社会上有很多人为钱所困，而又有许多人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得金钱，对社会公益毫无贡献。所以有人就想到把这些人的钱夺取过来，贡献给需要钱用的人，认为这样做并不是一件坏事。有劫富济贫思想的人很多，但是实践的人却很少，你哥哥就是一个实践者。可是他的行为，违背了神意。”“他那篇论文的主旨是说因为维护其它有意义的存在而消灭对社会有害的存在，也不能算有罪。”“可是目前的法律，是不容许那样做的。如果可以的话，就会造成社会上的紊乱了。”
索尼娅，“离开神怎么活下去呢？”
拉斯柯尔尼科夫，“你相信他，你说他给了你什么？又为你做了些什么呢？”
索尼娅，“他替我做了一切。”……
拉斯柯尔尼科夫，“我从现在起，要挂着十字架，开始走险路了。”
后来他去自首，被判8年流刑——充军西伯利亚。
陀思妥郁夫斯基曾参加空想社会主义者彼特拉舍夫斯基的小组，为此被捕，并被判处死刑，后被赦免，改判流放，在鄂木斯克监狱服四年苦役（1850—1854）。四年流放使他思想上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认为在当时的社会上，反抗毫无意义；他只看到压迫、道德基础的崩溃、资产者的胜利、贫穷、卖淫、饥饿……而看不到出路何在。他认为，在这样的社会上只有两种可能：压迫和被压迫；只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没有，也不可能有第三种可能和第三种力量。陀思妥耶夫斯基猛烈抨击资本主义，同情人民大众的苦难，但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他认为俄国唯一的出路在于宗教，在于使人们恢复对宗教的信仰，按基督的教导去生活，去忍耐、宽容、自觉自愿地受苦受难以获得道德上的“新生”，“用爱来拯救世界”，爱“能征服整个世界”。——以上摘自网络及《罪与罚》简写本。

列宁格勒，1924-1991
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了，1924年，圣彼得格勒改名为列宁格勒。社会主义由空想成为了现实。不再有妓女。不再有巨大的贫富差距。不再有上不起学，看不起病，养不起老……

圣彼得保，1991-至今
1991年，苏联解体了。很多苏共高级领导成了“在自己政党的葬礼上暴富起来的人”。列宁格勒被改回为圣彼得堡。贫富极端分化。俄罗斯妓女在前几年就超过100万。又需要爱或者妓女来拯救这个世界了。
“苏联解体16年后，3/4的俄罗斯人信仰东正教，包括总统普京，他希望东正教能“纠正俄罗斯人民思想的混乱”。而对于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列宁，俄罗斯人正在讨论，是否应当将其遗体迁出列宁墓下葬。苏联时期被贬斥过的陀斯妥耶夫斯基，受到了纪念，他的坐式雕像已经落成。”“乌克兰共产党人民议员亚历山大罗夫斯卡娅在圣彼得堡的纪念集会上的发言，或许说出了一部分俄罗斯人的不满。“我们自己弄丢了许多十月革命获得的果实：像工作保障、教育保障、公费医疗等等。”她说，“拿今天所谓的政治自由来跟这些相比，我们实在没什么可说。””——南方周末2007年《11月7日寻找十月革命的碎片》。

药家鑫，1989？-？？
中国的情况与苏联有些不同。但从两极分化程度及妓女人数上来看，似乎比新老俄罗斯都更甚一些。
药家鑫杀人案件与《罪与罚》中的那个杀人案件相比，也有些不同。《罪与罚》中的那个大学生因贫穷、饥饿、发疯而杀人，最后自首，被轻判。药家鑫家不穷，他也没疯，他撞人后仅是因怕穷人记住他的车牌号而杀人，据说他也去自首了，据说他也是个“好学生”，一些专家、记者等人也正在为他寻找轻判的理由。 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杀富济贫"的案件在100多年前的沙皇时期获得了当时人们的一些同情甚至法官的轻判。在这个“一切都翻了个个儿，一切都刚刚安排”的时代里，不知大学生药家鑫这个“杀贫济己”的案件最后会怎么判。

20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