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宾:答对《反热钱战争》的六个质疑
编者按:《东方企业家》的记者韩巍转引秦晖的话说“中国现在反倒是自由主义在说福利,新左派在说执政效率,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嘛”。中国究竟谁在几十年如一日地呼唤提高工农待遇?谁又在鼓吹与坚持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谁又是前几年才刚刚觉察到自由派应该从新左派手中抢夺“公平”的大旗?看来某些自由派学者为了欺骗无知记者、为了维护自己声誉,已经无耻到不惜造谣的地步了。
答对《反热钱战争》的六个质疑
张庭宾
说明:8月5日,我收《东方企业家》的记者韩巍发来的一封邮件,他在读完《反热钱战争》一书后,提出了六个疑问,我给予了回答,因为它们是公众性的问题,我征得了他的同意后,将疑问与解答发表如下:
张庭宾老师:
您好,我是《东方企业家》杂志的记者韩巍,和您读《货币战争》一样,两天一夜的时间,我读完了您的新书《反热钱战争》。
尽管我同样供职于财经媒体,但我学新闻出身,工作后才接触金融知识,了解不多。您的这本著作让我很系统的回顾了人民币升值、热钱进入中国的历史,读来很让我倒吸了不少口冷气,您书中字里行间透漏出的对祖国发展的焦虑很有感染力。
我想简单的说下我对您新书的几点感想吧,同时也有我的困惑,想请你回答。
张庭宾:小韩,很高兴你能够在二天一夜的时间里读完了《反热钱战争》,这是对它的一种肯定,因为我写它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它的主要任务捍卫和尊重国人金融货币知情权和决策权,因而能让最多的人读懂它,喜欢读它是个前提。
你提的六个问题,很好。是我预想中的,均属于读者可能提出的有代表性的问题,因此这种交流就具备了公共传播的价值,这是我们财经媒体人的职责所在,我在下文中做一个简要的回答。
问题1:我觉得您有可能过分夸大了格林斯潘对热钱的号召力,当我们知道结果往前推原因时,常常容易陷入线性因果判断,而简化原因的多样性,格林斯潘曾经在1996年反复说“非理性繁荣”,1998年又开始说科网泡沫,但是两年后才真正见识了美股的泡沫破裂,对美国他的影响尚且如此,不要说千里之外的中国了,我想格老的言论也许并没有给热钱那么大的方向感和杀伤力,在这点上,他甚至不如周小川行长的只言片语对中国证券市场的影响力大。
张庭宾:这种夸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必须承认,认识世界的前提是——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存在就是合理的,否则就会陷入不可知论。基于这样的前提,我们可以反向推论,5.30的中期调整和10.16之后的漫漫熊途必有理由,当然其动力机制是复杂的,博弈是激烈的。这种情况下,就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即A股拉升大盘股和做空主力行动的高度一致性,这在书中提供了一些线索。工行2006年最后两个月涨108%,很快又被打掉32.7%;5.30后6天跌掉21.5%都不是偶然的。有证据或进行逻辑推测,这是热钱主力所为。而这么高的行动一致性,没有一个热钱军团认可的舆论领袖的统一信号,也是难以做到的。
从当时的舆论信号看,国内研究机构和股评家在5000—6000点是一边倒地唱大牛。我们是不断升级警告风险的,但我还没有自大到自以为能影响当时市场的程度。那么,通过排除法,最有可能的舆论变向的支点就是海外舆论,而海外舆论中最有影响力的是格老。如果格老的发言一次是偶然,那两次就不可能是偶然那么简单。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强调一点,在《反热钱战争》中我无法保证我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正确的,并有事实证明的。但我会尽量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至于,格林斯潘对美国股市的影响力并不大,那是因为,他当时是监管者,是热钱军团的对手,现在他已经是德意志银行的顾问,已经不是对手,不排除是合作伙伴了,因此他会得到热钱的拥护,力量反而会变得更强大。
至于央行的影响力并没有你估计的那么大,比如每次加息应对股市不利,但遗憾的是,去年来的几次加息后,A股第一天和第一周都是上涨的。
问题2:阅读《美元大崩溃》的时候拜访过北师大的钟伟老师,他同意中国应该增加黄金储备,现在的600吨实在是太少了,但是对美元是否会崩溃,他很坚定地说,这是杞人忧天,因为很多事都是建立在“信任”上的,当我们不信任一种货币时,即使是黄金又能怎样呢?引起我的联想是,百年前的晋商票号,只要有票号的印,即使是破铜烂铁也可以卖出真金白银的价钱,我不知道您怎么看这种“信任”,我不相信“热钱”也是铁板一块,我相信他们之间也是有利益纠纷的。
张庭宾:钟伟老师是我学术上的朋友,也是我尊敬的学者之一。但在黄金的问题上我们是有分歧的,包括向松祚先生,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学术探讨,基于追求真理的反复真正的讨论是通向真理的必由之路。
中国的黄金确实太少,参照美国和欧洲的黄金储备,中国黄金储备至少应在3000—5000吨。过去几年中,我一直做一个噩梦,即美元或欧元,或美元欧元联手宣布重新与黄金挂钩,老纸币每10美元(甚至100美元)换一元新美金,那么中国怎么办?30年改革开放积累起来的财富一晚上都可以缩没了。当然,这是极端的情况,但并非不可能发生,我们能够侥幸地希望美元道德自律吗?
这里的关键就是你所说的“信任”,你还会信任美元吗?如果说仅仅过去三年,你手中的美元只能买到过去1/3的粮食,如果它从1970年代以来一直在贬值,你还会继续信任它吗?美元背后没有任何真实物质价值的抵押或担保,它唯一的保证是美国国家的信誉,但是如果这个国家信誓旦旦地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攻打它造成伊拉克成千上万的无辜贫民死亡,最后占领后没有发现一点点证据,你还能相信它吗?
如果按照美国或西方的经济或金融学的观点和余威,我们可能比较容易惯性地认为美元仍然很强大,但是如果从社会发展的战略高度来看,美元已经是日薄西山,这是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的不同,经济学家看的是小循环,社会学家看的是大循环,小循环必须服从大循环,从社会发展大周期来看,美国正进入帝国的衰退周期中,而且很可能是加速衰退阶段。
问题3:周五参加您的新书会后,下午去天则经济研究所听讲座,讲座人是货币政策委员会的樊纲。您在书中反复说,人民币的负利率,我听樊纲讲座,他说他屡次建议央行恢复保值储蓄,我想知道如果真得人民币储蓄开始保值了,这又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张庭宾:加息或保值储蓄需要配套政策,比如加息1%,那就应该人民币贬值2%,并降低1%的存款准备金,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操作,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呢?1,对股市短期影响不大,因为加息一收与储备金一放对冲了。长期利好,因为这会大大增加上市公司的生存和发展空间;2,楼价会下跌,跌到30%也是正常的,也是合理的;3,对宏观经济是利好的,可帮世界工厂渡过难关。4,居民储蓄得到公正的待遇。
问题4:我曾经看过《经济学人》的文章,文章大致意思是说,世界上每年开采的黄金数量有限,现货市场又不多(不知道IMF那2800吨黄金还剩多少),按照您的建议,民间采购实物黄金,这里面其实是有安全边际的问题,1980年代黄金达到800美元,现在仍是800美元,但是1980年代的购买力比现在高出何止数百倍,想想那会我父亲的工资换算下才只有8美元啊,现在我挣得也有800美元了,所以我想即使现在黄金翻10倍,到8000美元,比起30年前的购买力,我总觉得还是有不可比的地方。
张庭宾:那说明,假如你父亲那时候买了黄金就很不幸,而你现在买黄金就很幸运。因为现在的黄金实在太便宜了。之所以这么便宜,是美元的刻意弹压所至。但问题是目前纸币阵营内讧,欧元挑战美元,必须要裁判,它只能是黄金,但他们俩也不会让黄金太嚣张,如果金价涨的太快,威胁纸币的共同利益,也会联手把裁判打的鼻青脸肿。《反热钱战争》出版了,它再次指出了纸币热钱的命门--黄金,热钱很可能严厉地打压黄金一次---越是命门,它们越要震慑别人的进攻.
这时候,欧美元争霸,鹬蚌相争,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次渔翁呢?中国人都来买黄金,就是成为渔翁,为什么只有西方人可以做渔翁呢?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风水轮流转,现在也该轮到苦了二百年的中国了!
问题五:看到您文字字里行间的爱国情怀,我心里是很佩服的,因为我想我做不到那么“爱国”,按照您说得,如果国家有在汶川地震后的动员能力,上下一心的对抗热钱,我们中华民族就有机会用中华文明拯救堕落的西方文明。
我怀疑的是我们中华真得有文明吗?文化大革命,简体字改革让多少大陆学生阅读不了古代经典著作呢,其实做个小调查就可以了,我上学时(01年),即使是学中文的班级,读过四书五经的人,都没有一个,通读过《论语》的人屈指可数,就我们这样的文化传承,谈什么中华文明啊……就像向老师那天讲座时说得一样,美国有两项遗产:宪法和它的教育。中国在这两方面的现状,说自己的文明,我们国民自己都会笑的,我们不是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实用主义的国度吗?柏杨说这是一个染缸,没有信仰的国度,我想如果让没有信仰的中国人去做热钱投机反倒很合适,如果世界沦落到用这种文化去拯救,就没得说了……
张庭宾:我爱国,就我个人而言,是我从小学到大学,没有掏过一分钱的学费,全是国家出的,因此,我必须用我学到的知识回报国家和社会,除非我的知识已经不再有价值。你2001年毕业,应该是自费大学,你爱国的程度轻一点,是可以理解的。有位名人说过: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这是对个人说的。但是应该有另一句话匹配它:不要问青年爱不爱国,而要问国家为青年们做了什么。这是对国家说的。任何平等的爱都是双方共同投入的,人与人之间如此,人与组织,人与国之间也是如此。
现在的中国是开明的,没有人可以强制要求另一个人爱国。但是,人是一个单位的人,一个国家的人,一个人类的人。就像你的单位那样,它如果发展健康兴旺,你也会是受益者,当然你可以选择跳槽,但它的成本很大,在国与国之间跳槽的成本更大,即使跳了,能不能受到重用,是否获得信任,是否要回头与你原来的单位作对,这都是心理上的煎熬和成本。
至于你对中国文化精华缺乏信心,我觉得反映了当今中国教育的失败,个人以为,当前中国的大学教育,是各行业中最失败的领域之一,和中国足球有得一比。当然它也有好处,就是逼得我们的大学生自己去求知,求解,得到的东西会更珍惜,更深刻。令人痛心的是,很多80后、90后的学生会迷失,会沉沦。当然先要说明的一点是,西方文化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尤其是美国式程序公正公开透明的现代制度体系的建设,这也是当今中国最欠缺的地方。现在主要领域还是我们要向西方学。每一种文明都有它的精华,需要优势互补,熔炼一体,才能创造人类新文明的升级。
中华文明的优势是在“原代码”上的——即儒的人与人的和谐竞争;道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释的人的肉体和心灵的和谐一体。它不适合于战争与扩张的17-20世纪,但适合于人类已经进入封闭地球村时代的21世纪。再说一点,中医就是人类最高明最顶尖的系统论。对于中华文明的精华,现在很多中国人不了解,不是因为它没有价值,而是它的价值没有被世人认识到。中国儒、释、道的精华只有隋唐盛世的大国自信的精英才匹配领会它的神髓。宋以后,帝王官僚一代不如一代,不断阉割它们的精华,将儒、释、道不断奴化,庸俗化,蜕变为泥雕木偶,蜕变为愚民工具,就好象钻石被一层层泥污给包裹。现在于丹讲论语,很好,是启蒙的开始,开始洗去泥污,钻石开始闪光,很多人骂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好在现在中国人是识货的,于丹走红了。当然道和佛比儒深奥的多,难讲的多。
现阶段的中国正处于另一个可以与盛唐相比拟的伟大时代的开端,也是5000年来的第二个,催生它的力量,促使我们去发现它的力量来自于我们的迷茫和痛苦,苦闷与煎熬,包括我们金钱财富的惨痛损失。当然我们要能打败热钱,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这就是我们的幸运和不幸,就像陶土被放进熔炉,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烧成精美的瓷器,一种是被毁为炉渣,没有第三种的可能。中国(CHINA瓷器)也一样,你我也一样。
问题六:您在书中列举了盖茨和林行止的例子,我理解您想证明他们再也不过“异化”人生了,可是您可能忽略了一点,西方很多人是有宗教信仰的,他们的捐赠制度很完善,对比中国,我们的富人会捐钱吗?我们的大学有多少私人捐献呢……林行止的例子,我也想过,那天下午与某某某老师,某某某老师交流时,他们说到拉美化的问题,意思大体是:社会主义在全世界仍有号召力,因为社会主义的理想永远是浪漫的,公平正义的。拉美仍在向左走,因为他们不知道向左走的后果,而中国在70年代已经明白“左”的后果,那种回忆不会让中国重蹈覆辙了。但那些没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人,他们总会怀疑,我们改革的方向是否错了。
香港社会很“异化”,人们经常加班到很晚,这点我很赞同,但是我觉得那是福利经济学完全没有体现,正如秦晖老师总结新左派和自由主义之争时说得那句话:他们在争什么呢?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基础有那些是一样的呢?中国现在反倒是自由主义在说福利,新左派在说执政效率,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嘛(大意)。我8月底会去香港大学读一个财经新闻的项目,我想,也许亲身体验那边的生活,会让我思考的更清楚吧。
张庭宾:西方人捐赠制度很完善,也有很多西方富豪捐钱,这是事实。而中国的富人也开始在起步,我想提醒一点是,捐钱的人大多是善富,是自己创造财富也带动员工和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我很少看到通过权钱交易得来的财富会被捐掉,因为它们得到的时候冒了极大的风险,捐出去同样要冒大风险。
我想强调的是,捐款不在于多少,而在于捐的钱相对于捐款者的财富的多寡,捐的时候他有多少夸耀自己功德的炫耀。在这次汶川大地震的捐款中,中国人的慷慨世界都被感动了,最感动我的是一个残疾乞讨者的捐款人,他第一天捐了5元(他当天所有乞讨所得),第二天又专门捐了100元,这或许是他财富的很大部分。当然盖茨的捐赠很令人敬重,不光是他捐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富,更重要的是他以身示范,让更多的人重新思考财富的意义。
至于你说的左派、右派、新左派、新右派等等,我都是尊敬的,因为一个人如果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坚持,那都是值得尊敬的。我不反对为本集团利益光明正大地谋利益,不同集团应该公开博弈。我反对的是,打着公众的旗号谋私利,因为前者是一个开明社会中的正当行为,后者则构成虚伪。至于自由主义者说福利,我没有太明确地感受到,看一看,前一段时间给劳工涨工资,新劳动法推出,谁在反对就明白了.
我不属于以上任何一派,因为我在书中提出了基于立体思维方式的“大象社会”的构想。在立体思维中,左派、右派、中间派这些平面思维方式的概念了,就像红灯、绿灯、交警在一个立交桥的体系一样,已经难以找到它们的位置了。这种公正、公开、公平、统一,各归其位,各行其道的“立交桥社会”,正是中国防止向极左的计划封闭社会倒退,向极右的权贵资本主义陷落的最好保障。
我不同意将拉美化陷阱等同于滑向社会主义的看法。拉美化是典型的权贵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社会主义是以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为回归,以社会公民的共同利益、幸福最大化为回归。而资本主义是以资本阶层,特别是垄断资本寡头或权贵资本集团的利益最大化为回归的。后者的方向发展到疯狂状态时,则也是对市场经济的反动,比如最近美国屡屡改变市场游戏规则,已经将市场的尊严弃如鄙履。当然我们离规范的市场经济的距离仍然很大,政府对市场经济干预太多,这是未来一段时间中国经济改革的主要方向。
最后谢谢你的问题,不知以上的回答能否使你满意。
另因为你提的六个问题,都具有很好的社会公众属性,我希望你能够同意我将之公开发表。
张庭宾
200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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