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判断是熟人作案呢？因为他是坐着死的，怎么判断是坐着死的呢？墙壁的喷溅的血迹只有半人高嘛！”乌国庆随口一说，我却夹着一筷子鱼香肉丝愣怔了好一会儿……

这是好多年前的一幕，那次刑侦局请深红为乌国庆写事迹材料，可能是写得出神入化（哈哈），老乌被评上什么荣誉了（时间久记不清），时任副局长的小傅（政华）为表示感谢请深红吃饭，乌国庆作陪，吃着、吃着聊起了案子，我在采访老乌时他已经给我讲了多起典型案例了，可如今饭桌上的随口一说，就又成了经典——“陌生人来了你得起身不是？只有熟人来家你才可能坐着打招呼，凶犯反手一刀，主人颈上鲜血喷于墙上”——此前刑警们一直没有注意到墙上血迹的高度，办案陷入僵局，乌国庆确定了侦察方向，于是案情大白……如果乌国庆没有高超的办案水平被聘请成公安部刑侦专家而是到点儿就退休，那么也就不会有在建党九十周年庆典后的党课了，毕竟，他已七十有五啦！　　

　　

人，宏观上看一辈子“弹指一挥间”，而微观上看变老的过程很慢很慢，而且无法提前感受到，青春就是青春，老迈就是老迈，青春者无法蹒跚，老迈者很难蹦窜。八零后、九零后根本体会不到七、八十岁人的感觉，七十五岁的乌国庆，还差五年就八十岁的乌国庆，爷爷级啦，还在工作，而且是艰苦危险的刑侦工作。今年他被评上人民最喜爱的十大人民警察之一，还获得外国味儿的外号“福尔摩斯”，对此，他不以为然，党课一开讲就说：“我不是什么福尔摩斯，我就是个刑警，一个退而不休的人民警察而已。”　　

　　

五一节期间，正是评选的关键时刻，孟部长专门浏览了新浪、搜狐推出的“我最喜爱的人民警察”访谈录，看到点击率超过一亿人次，平均每个候选人的点击率都在800万人以上。他感慨道：实践再次证明，公安队伍是一支英雄辈出、正气浩荡的队伍，是一支党和人民完全可以信赖的有坚强战斗力的队伍！　　

　　

老刑警乌国庆用自己出色的实践证明了这一论断。　　

　　

“1949年我13岁，不认识一个汉字，后来到热河学的文化，一直学下来，直到在上海读了研究生。”乌国庆的口音听上去是山西不山西、内蒙不内蒙的混合北方口音，嗓音呢，有点沙哑，可能因牙齿已经“缺编”，所以还有点撒气漏风……“其实我退休到老干部局已经有14年了，但一直在办案，有近百起吧！刚开始有关部门每月补贴我120元，现在是每月600元。”　　

　　

　　

哦！600元他就那么“卖命”呀？也许有人会这么说，但老乌办案确实不是为了钱，因为如他所说“所有爆炸现场见到的险情，在石家庄靳如超制造的爆炸案现场都出现了！”老乌如果想安度晚年，他完全可以在家里舒服地让俺那贤慧的上海籍嫂子伺候着，美美地吃、香香地喝，完全不用到爆炸现场令生命受到威胁——那次，老乌和刑警们勘察现场时突然发现废墟下还埋有一个炸药包！　　

　　

老乌坦陈：我出现场掉过两次泪，其中一次就是在石家庄，救护队扒出一人，一群家属就围上认死者或伤者，哭声一片哪，我就想啊这事儿如果摊在我身上我该咋办，该有多伤心！破案一是要有决心和勇气，二就是要带着感情上现场！有了对受害群众的感情就有用不完的力量，那时我已经有65岁了，但是和年轻人一样有干劲儿，是什么爆炸物？是针对什么人的？炸点在哪儿？我是含着眼泪在干活儿！　　

　　

老乌是条汉子，是条有真性情的好汉！退休后他已经再干了15年，近百起案子没有一起因他的过失导致事实认定错误，而有的案子他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比如中原某地发生的一起长途客车爆炸起火致死人命案，当地报的是“意外事故”，部里派老乌出征，老乌的原则是：不看现场不说话，有什么物证说什么话。　　

　　

在他的带领下，年轻刑警们乖乖地坐下，把重新勘察现场后搜集起来的物件啊泥土啊一一过筛，一个刑警发现一个东西，不认识，拿给老乌看，老乌有经验啊，他说：这是石英钟上的一个零件！　　

　　

各位看官，看到这儿你明白了吧！还没明白？那再听我说。　　

　　

老乌办案视野宽，一般都是刑警在案发后到的现场，注意力都在案发后，但他，既要识别爆炸后的事物，也要识别爆炸前的事物。于是他开始倒推：当天凌晨三点，乘客们开始上车，有一个上了车的男子问司机，厕所在哪儿？司机说，小便就地，大便就远了。男子听完这话便下车走了，开车前司机喊了半天也未见那人回来，于是发车，于是爆炸发生了……经缜密侦查，作案人浮出水面，正是那个找厕所“要大便”男子背后的男子。后者研究了半年的爆炸定时装置，为的是致自己老婆于死地，这个奸夫喜新厌旧，不换新老婆不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竟然致全车人的性命而不顾！心太狠啦！　　

　　

那个“要大便”的男子最后哪儿去了？原来奸夫花1000元雇用此人安放爆炸装置并答应事成之后再付9000元。“事成”之后，“要大便”去找奸夫要那9000元，殊不料被奸夫骗到偏僻处一棍子打死，抛尸灭口于枯井……自以为天衣无缝，但纸能包住火吗？不能，从来不能！案发后，一老者向公安机关报告一个重要情况：俺侄上了那趟车，俺找了，但死者伤者幸存者中都没有他！俺侄曾收到一条短信……　　

　　

死了的“要大便”的手机里确实有一条短信，此前办案时没有注意老者提供的线索，而老乌就是顺着这根藤摸到了瓜！　　

　　

“我一到现场，就有人让我表态，我能轻易表态吗？轻易表态就等于放走了坏人！部里的青年同志们哪，咱们不能把自己行为看成个人的，要把自己看成公安部的人，人家不认识你，但人家会说你是公安部的！部里的刑警出差一般看的是老现场，所以要格外细心！”　　

　　

老乌不但办现案，也参加信访办案，某地有一起认定是“他杀”的老信访案子，“凶手”被判刑八年，就是不服！案发9年后老乌受理此案，他欣喜地发现居然现场还在（可见案发地多么偏远，要是发达地区早就拆迁盖楼啦）！勘察现场后，认定为典型的自杀，这个结论可不是轻易下的，因为老乌发现死者索沟上有一段空白，这要是被人勒死是不会出现这段空白的，这纯属死者上吊自杀之时一踹脚下支撑物把自己的手指也压进去了！那么为啥会出现错案呢？他很尖锐地指出，“我们的领导同志容易犯的错误之一就是不看现场！”同时他还毫不客气地指出：案发后叫来的是医生，他没有资格行使法医的职责，或者说他是个外行法医！最后结论：1.死者是自杀；2.原专家组认定为他杀致死无据，对死亡事件定性有误；3.认定：某某某杀人无证据，属于错案。对此，有关部门全部接受，赔！　　

　　

讲到这里，老乌语重心长地说：“不是炫耀，年轻人一定要扎实，有根有据，一定要认真，我们的责任太大！这并非胆小怕事，而是对党对国家对人民负责，尤其在命案中，人命关天，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　　

　　

乌国庆的党课我认为是全党全国最有意思的党课，每个案子后面都跟着朴素而深刻的道理，从案子里可以看见物欲横流金钱社会的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之侧面；作案人卑鄙动机、无耻嘴脸、精心设计却机关算尽反误了性命；也可以看见公安人员如何拨云见日、吹糠现米、在山穷水尽之时却柳暗花明地找到真像；还可以看见主观主义、懈怠情绪、人治残余在破案中所造成的恶劣甚至无法挽回的损害；更可以看见人民群众对公安工作的支持、帮助和鼓励。　　

　　

可惜是内部党课，有好多比《血字的研究》、《巴斯克威尔的猎犬》更精彩案例我没法一一列举，包括在某起杀人案中与汉奸法学家律师打交道的故事，当然，最后还是法律胜利，人民胜利，那个杀人的坏蛋于某年某月某日被送上西天啦！　　

　　

我们已经习惯在听报告的最后听到一系列“再上一个新台阶”类的口号，但乌国庆讲党课的结束语很平常，稀汤寡水儿的，却让人印象格外深刻：第一，我希望年轻人要学习经验，要总结教训，尤其是那些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教训！有人喜欢经验不喜欢教训，不明智！从教训里特别能学到东西。第二，小事关系大事，小事上一定要注意。出差时我记住我是公安部的干部，搞刑侦的人抽烟喝酒很常见，但我不抽烟不喝酒，我见多了喝酒后出的洋相，嗨！另外，没有急事，我不要车，去机场我坐轻轨，才16元，要是公家派车又是人力又是汽油，得费多少钱？出门我坐公交，我这把年纪坐公交已经不要钱了……（注：上述老乌讲课内容系深红根据记录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已经是坐公交减票价或免费的年纪了（北京的规定好像是“70岁以上”），还在办案，还在讲“要学习，学习能培养情操，学习提高境界，学习才能老有所为”，虽然他没有唱一句反腐倡廉高调，但就像阿庆嫂说的“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老乌的字字句句里暗掖着一把把刺向腐败的尖刀，就像云南的退休老书记杨善洲所种的每一棵树（推荐好片《杨善洲》），都是举向青天的反腐败的拳头！乌、杨二老，是在用实际行动反腐，不急不躁、深沉猛烈，这对一些用嘴反腐、以文反腐而在现实中却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甚至自己也在搞腐败的人是一个很醒目的警示。　　

　　

难忘的党课，老乌的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