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振臂高呼的形象,早已被定性为“反人性”
一、我的游行
网上看见,又有人去反日游行了。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我自己曾亲身参与过一次。2005年吧,大一下学期,我和同学们还窝在中财的清河分部。那里离北大随近,但网络不通,消息还是比较闭塞的。然而就在这消息闭塞中,我还是能够知道小泉的参拜靖国神社,还是能够知道有人在组织反日游行。对于后者,我要感谢校团委分部,是他们让我不再怀疑这是个流言。校团委都已经通过层层组织警告我们不要去参加“非法活动”了,还能有假吗?因此,当负责班团委的同学召集我们念完通知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兴奋的念头:去中关村,去参加游行!正式的会议语言之后就是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过说说笑笑嘲弄一番而已,但我的决心已定,哪管这些,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吧,我就去了。
游行并不兴奋。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讲,革命、历史的正统性早已被颠覆,严肃和神圣早已被消解,正义感和热情只存在于影视剧中,还不能是改编后的新版。那些振臂高呼的形象,早已被定性为“反人性”、“愚昧”、“亢奋”,一言以蔽之,“傻”。每个人都是要带有时代烙印的,这一点并不因为我们是反日游行者就有什么改变。总之,喊口号的时候,我总觉得大家并不尽兴,手臂看似高举,实则微弯而无力,嘴巴看似圆张,实则呼声寥寥。一个只有坐着说风凉话才最有意义的时代,培养出我们这些想呼喊却又自我怀疑缺乏自信的人来,大概也算是正常的吧。
就游行口号来说吧,也实在不够好,即便是临时自发,没有感染力。无非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钓鱼岛等,在这些口号的呼喊声中,我们的嗓子越发单薄而发不出重音,胸腔更加空虚而聚攒不起气息。要说例外,就要算那一句:“小泉是猪,小泉是狗,猪狗不如”。这句口号喊的最响最齐,但末了却附带着一阵笑声。笑谁呢?可能是笑自己吧,辱骂大概是最没有战斗力的对抗形式了,在尼采笔下甚至有“奴隶道德”之嫌。我们当然不会自认奴隶,但是也只能喊喊这类口号,对自己也是个自嘲吧。
那天人还是不少的,从海龙走起,陆续有人加入。一路上曾有人对着吉野家等店面扔东西,还有人提议冲进去,但是毕竟没有多数人附和。走到北大西门那条街时,有高高在上的留学生冲我们打招呼——手里大都拿着相机。我隐隐有一种被人当耍猴看的感觉,并不愿意回应老外夸张的招呼。不知怎的,我挤到了前排,手里抓住了大红条幅的一角。于是,一路走来,就有不少人仍旧在看我们,我被人当耍猴看的感觉也就更强烈。
到了圆明园南路吧,经常出现了,拦住了我们。人群开始躁动,有的痛斥怒骂,有的高喊:人民警察不打人民。至于警察,尤其又是北京的油条警察,谁会理会这些呢?于是就有人开始冲击警察人墙。说是冲击,太夸大了,两排胖胖的北京警察就真地拦住了我们。过了一会,警察好像得到了命令,终于放过了游行队伍,于是过清华东门、北大西门、中关村,队伍又回到了海龙。没有像意向中的冲向日本使馆,我有些失望,但更失望的是游行队伍的缺乏声势。一路走来,我不累也不渴,真的就像是一次远足逛街。即便这样,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防暴警察和防暴车,以及真正的冲锋枪。
二、游行有意义吗?
就这样,在团委的通知和反号召下,我参加了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游行。有位大学同学说,她就是在听说这件事后才开始开始有印象的。然而,也就这样了,没有更多的讨论。那次游行呢?次日好像上了(这时又不计较非法不非法了),但也仅此而已。鲁迅的《纪念 刘和珍 君》好像被删了,但那句话应该是没错的:“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
然而它没意义吗?不,当然有。它是游行,所以就不是坐着不动说风凉话;它要呼喊,所以就不是默不作声;它要有口号,而口号一定要是鲜明的,有立场的,所以就不像外交部发言那么绕口而无力,也不像公正客观人士那么非东非西,不是东西;它的人是要亲身参与的,所以就要带着一股热情和情感,不像独立人士那样高耸云端,假装公允。这些就是它的意义。前些日子有位学者提出“岂能因声小而不呐喊”,其实这是知识分子软骨病的病症,它们即便是垄断了世界上所有的话语权也还是要躺在地上装可怜的。不过,这句话用在普罗大众身上倒是合适的,还要再加上一句:岂能因浅薄而不呐喊。小泉当然不是猪,更不是狗,他是日本政客中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每次都能摸准中国的底线,进而把这底线一压再压。游行者半无奈半自嘲地骂他猪狗,客观人士又要跳出来骂我们愚昧、民族主义、愤青了。然而对中国这样缺少群众性游行的国度来说,敢上街,敢呐喊,这就是最伟大的开始。不习惯、不自信的人们看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看客,心里难免忐忑;他们的口号还不够准确,他们的组织还不够严密,也不一定谈得上力量,但他们呼喊的是自己的声音,关心的是自己的国家大事,我的心里,这就是伟大。至于看客的嘲笑,后面飞来的冷砖,网络上弥漫的谩骂,都只好当做是苍蝇的无聊。
有些人属于游行的叶公好龙者,平日大喊什么言论自由、游行自由,但一旦真地发生,他又慌了,非理性、民族主义、投机者,各顶帽子忙不迭地派发了出去。但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帽子商贩的天下,玩弄名词概念的人毕竟只能糊弄自己,这些帽子我在当时是一个也不接受了,现在也是。当帽子商贩贩卖“言论自由”这顶帽子时,其实是只要求给他们以贩卖帽子的充分自由。看腻了他们的表演,我当然要说,爱国愤青伟大,游行伟大。
前两年许三多红了一把,很多人很迷恋这句话“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这是一句废话、诡辩、屁话,归根结底,它还是让人躲进套子里,不闻不问,逆来顺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好日子。游行有意义吗?空喊几声而已。那么,不游行有意义吗?有吧,省力气,看热闹,不要打碎自己的好日子。那么,问一声“有意义吗”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因为还是要费力气。“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唯无是非观,庶几免是非”,施蛰存的这句话果然高明,但是看穿了,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再狠毒一点,根本就是黑白颠倒,泯灭是非。如果真地这么逍遥,这么淡定,直接死了岂不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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